让我抱抱你,妈妈

最近在写文,我将自己的所想所思一一记录下来,由于对爸爸有无尽的思念,还因为他是那样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和爱戴的人,所以我写了一些有关爸爸的文章。

妈妈是我的粉,每篇文章她都必看无疑,当然看完以后深受感动,她会情不自禁的转发她的朋友圈。

有一次,她看完我写爸爸的文章,突然说:“芳,有空你也写写妈”,我当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让我写你什么,你的自卑要强,你的坏脾气和任性吗?”“那你就不能写点好的吗?为你们姊妹几个上学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呀”,我没有再接妈妈的话茬。

这件事过后,其实我也曾在脑海里不断勾勒妈妈的形象,我的妈妈在我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呢?昨天大年初三,我们一家人团圆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妹妹无意间又说起我和弟弟俩人的写作水平,她是不能比之类的话,这下,可是勾起了妈妈内心一直埋藏好久的委屈,她两眼泪汪汪的说:“嗯,你们就是和你爸亲,我付出多少都没人说个好,你姐就不想着写写我,她那会上学的时候我都是怎么辛苦付出的……”,看着妈妈如此伤心难过委屈的模样,我只是无语。

我也在思考,为什么我那么愿意谈爸爸而总是逃避谈起妈妈,不是因为我爱爸爸比爱妈妈多,生身父母,何来厚此薄彼,他们都是孕育我生命,抚养我长大的至亲,怎么可能说不爱?

现在的我非常冷静的探寻我的内在世界,我反复问我自己为什么?答案自动浮出水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爸爸指引了我正确的人生态度,给予了我饱满积极的精神世界,而妈妈则不然。

每次想到妈妈,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忙里忙外急匆匆像陀螺一样不停歇的身影,还有要么眼泪汪汪的哀叹日子怎么过,要么愁眉不展担心谁有个三长两短,要么横眉冷对看谁都不顺眼,要么歇斯底里发泄情绪的几种表情。唯有我最想看到的——快乐的模样很少出现。

而我自己呢?又是那么的像妈妈,记得张德芬在一次演讲中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你的妈妈总是那么不快乐,你敢快乐吗?”,是啊,现在的我真的缺少快乐的能力。所以我不愿意写妈妈,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面对这样的妈妈,因为我还没有具备足够强大的能量来接纳消受这样的负能量。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妈妈幸福快乐,但我还做不到能使她快乐,我的心境也还如她一样处于委屈、担忧、焦虑和不安当中。我不愿接受这样的妈妈,其实我是不能接纳我自己。

今天,我有勇气好好书写妈妈,我想我已经做好了和那个委屈的、因压力而焦虑的自己好好谈一谈的充分准备,我接纳自己的不完美,希望妈妈也一样,从此以后可以原谅女儿的不孝之举。

妈妈生于六十年代,当时的社会物质极度匮乏,农商业及教育科技等各方面都非常的落后,在她九个月大时,因为大人们的照料不周,她的左膝关节被摔伤,骨关节错位,当时医疗技术差,老百姓也无钱看病,妈妈的腿被乡村赤脚医生随便捏一捏算是做过了治疗,就这样,她的左膝骨关节在畸形状态下发育长成。

妈妈从小就显得比较聪慧,干活又快又好,上学后不仅成绩好,而且能歌善舞,站在近千人的汇报演出广场主持节目丝毫不胆怯,那是妈妈非常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得老师赏识,得同学羡慕。听妈妈说当时她的腿能跑能跳,和正常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刚上初中,在和同学的一次嬉戏打闹中,她的腿开始疼痛,从此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正值青少年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又是一个人由稚嫩的儿童逐渐走向成熟,人生观价值观逐渐形成的重要节点,心灵敏感而脆弱,妈妈遭遇此种变故,我想象她的心理世界定是在那个时候于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她开始变得孤僻不和群,凡事极其要强不认输,争做第一成为了她掩饰由身体残疾导致的自卑和恐惧心理的转嫁方式。当同学们整天打打闹闹,搞恶作剧胡作非为时,她却一心钻在书本里,读书成为了她快乐的源泉。她一心想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不幸的命运,所以妈妈不怕吃苦,不惜体力,积极参加田间劳动,每日挑灯夜读,天不亮又起床背书,极其受老师们的爱戴,听妈妈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主的时代,大家都不学习,学生们都跑到野地里摘菜偷瓜,钻玉米地玩躲猫猫,老师们常常只给她一人讲课,另外还给她加深难度的习题来作,所以初中毕业考高中她当然一举夺魁,然,人的命运是与时代大背景息息相关,个人力量在社会洪流中显得微不足道。

妈妈没有被她心怡向往的一中录取,只因为姥爷入了一个教,叫“候天道”,今天看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怎么也不能成为不被录取的借口。姥爷入这个教,只因为那些年,姥姥总得一些稀奇的大病,脚骨、肋骨腐烂。严重的时候无法走路,大夫说只能截肢,而姥姥主意坚定,即使是死她也不同意做手术锯掉一条腿。在当时农村有限的医疗资源没办法医治的情况下,姥爷入教以解除心里不堪承受的痛苦和换取心灵的安慰。可一个人的命运常常就在你完全不知情、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一些微小的因素所左右,妈妈被出身好的“红军子女”顶包,她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用流不尽的泪水洗刷心中的冤屈和愤恨。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不会轻易认输。

后来,妈妈在他们老师的举荐下,来到学校当起了带教老师,不管怎样,妈妈的心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她还没有离开她心爱的学校,安心教学也很有意思。正当妈妈的心刚刚安定,想着,那就努力做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吧!有一天,学校的一名老师抱着一堆书本和一封推荐信来找妈妈,让她赶紧好好看书,说“学校准备推荐你去上学,你好好准备一下”,这对于妈妈来说犹如一声春雷,在那漆黑的天际炸开一道希望的闪电,她激动、她兴奋、她有点不敢相信。接下来的一道道关卡,妈妈都顺利通过了,最后只剩发那张录取通知书。那段时间,妈妈每天高高兴兴的,只盼着通知她去报道的好消息快点传来。过了好久,妈妈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老师们见了她都悄悄地躲着走,当妈妈去追问学校领导什么时候可以领到通知书时,老校长闪烁其辞,答话吞吞吐吐,最后实在无法隐瞒事实,告诉妈妈说“你又被人顶替了”,命运多么会拿人开玩笑啊!

求学无门,后来妈妈和爸爸结婚,婚后又因为爷爷的国民党身份,妈妈带教老师的资格也被取消。

妈妈读书的梦想到此彻底破灭,她不得不向命运低头,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农民!

甘心吗?她不甘。回想妈妈的这段往事,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当年的小姑娘,她浑身散发着青春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她渴望求知,渴望摆脱无知和别人嘲笑的束缚,她竭尽所能想要挣脱命运的捆绑,但最后她伸出去的只有两只手,而身体依然被牢牢的控制,她无法挪动,一步也不行。她生命的力量被压抑于心,她的心——好难受!

写到这里,我真的能体会到妈妈当时的心情,她的心倍受折磨,可以想象那颗心在怎样痛苦的滴血,我好想抱抱她,抱抱那时候的那个可怜的命运多舛的孩子。生命总得找到一个突破口吧,妈妈,她生命的突破口会在哪里?

中国农民的日子怎么过?万事靠自己,使一份力,吃一份力的饭,要想日子过得好,拼命劳作,挥洒汗水。妈妈因为有这一股子不甘于人后,任何事都想争先的要强劲,什么苦活累活都不怕,起早贪黑下地劳动,家里还要养一堆猪羊鸡,串门卖过年画,给厂里做过皮包、手套,由于总是在追逐好日子,吃了不知多少的苦头,受了不知多少的委屈,流了不知多少的泪水。二十多岁摔断了左臂,四十多岁烫伤了大腿,六十多岁又摔断了左腿,劫难接二连三发生,可就是受尽磨难,流干汗水,生活依旧在原地打转。

从我上幼儿园那天起,我就感觉到妈妈对学习的重视,她给我做了崭新的书包,买了一个漂亮的文具盒,满面欢喜得骑着自行车送我到学校,从此我在学校表现如何成为了她关注的焦点,她找到了生命的突破口,这个口就是她的孩子们,孩子要延续她的生命,孩子们要帮她实现读书的梦想!记得每次我考完试,妈妈总要问考了多少?错在哪里?即使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第二,但只要有错,挨批评还是少不了。她总会提起她自己小的时候学习有多用功,数落我怎么不用心,不用功。调皮贪玩的弟弟妹妹就更别提了,挨打是常有的事,大妹在小的时候喜欢和一群男孩玩泥土瓦砾,对学习一窍不通,气的妈妈把她的书本一把火给烧了。尤其是弟弟,妈妈还指望他光宗耀祖,所以爱之深,恨之切,挨妈妈的恶打也有好几次。妈妈是典型的将自己的理想转嫁给孩子,孩子们背负了来自她的压力。她的爱看似绝对无私,就如妈妈她自己受了委屈总说的“我就从来没有想着我自己,没有一天为了我自己而活”,家务活基本全包,吃穿用都总是先满足孩子们的需要,自己省吃俭用,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我从心里感激妈妈辛勤的付出,也知道她确实吃了太多苦头很不容易。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了妈妈这样无私的爱的背后对孩子深深的伤害。她的爱其实隐藏着严重的“自私”。

心理咨询师武志红曾说过“爱只会导致好的结果,而不会导致伤害,导致伤害的一定不是爱”。

妈妈的爱附带着要求,处处包办,充满了控制,顺之则喜,逆之则怒。

真正的爱是无条件的,妈妈的爱附带着条件——成绩好、听话。

说真心话,我想我原本应该是爱学习的孩子,求知欲强,喜欢找书读,爱胡思乱想,可现在想来,小时候的学习动机是什么?是为了满足妈妈的要求多于对自我成长的要求。妈妈要成绩,她经常的唠叨指责,过火时的巴掌印迹,使我陷入了学习的紧张焦虑当中 ,妈妈总在怨恨我不够用功,于是我对自己适当的放松娱乐都总是充满深深的内疚。

记得初一那年,《婉君》电视剧热播,我也被它深深吸引。一天,晚自习课上完放学回家后,我先急匆匆跑到住在上房的房东家看一会儿电视,(我租住在她们家主院落外的一间小小东厢房里),妈妈从村里骑着自行车来城里给我做饭,进门没见我面,知道我是在看电视剧后,见面二话不说,就在我刚走出房东家上房大门的院子里,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脸颊上,当时我没有反驳没有生气,有的是不想说的委屈,我只悄悄地流着泪,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没有分寸,我已经非常的努力,妈妈的担心焦虑我也理解,我只是在心里悄悄对妈妈说了一句“妈妈,你难道看不见我已经很用心了吗?”

就因为妈妈那若紧箍咒一样的唠叨和她那对于我正常休息放松的惩罚,(当然不能全怪妈妈,肯定还有我自己的原因),我的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噩梦从那时候开始就经常光顾我,至到前几年我才把自己从这种紧张压抑中解救出来,妈妈要求我不能放松警惕,一往无前,孜孜不倦,潜移默化中,我的认知世界里也不容许自己好好休息,放松时反而变得更加焦虑。

成长路上的每一个创伤,都在我们的精神世界留下深深的烙印,导致心理有或轻或重的残疾。

妈妈对生活琐事的处处包办,限制了孩子们独立生存能力的发展,变得胆小,不够勇敢,被动,缺乏做事的积极主动。控制,让孩子们做任何事都顺着妈妈她自己的意愿,这不是以爱的名义在捆绑孩子吗?限制孩子真正长大,在精神上永远只做妈妈听话的好孩子。妈妈,你知不知道,这种密不透风的爱会给孩子以被吞噬的感觉。孩子们常常是非常被动地满足妈妈你这种不分离的需要。

其实,妈妈,您的孩子很不舒服。

当我不愿顺着您的意思说话做事时,不是我不爱您,并不是我想惹您不高兴,只是我想让您活得明白一些,能活出真正的自我,而不是将自己的生命“无私奉献”的给予您的孩子们,我们除了是您的孩子,更是这个社会的人,而且必须是一个独立的人!

您还那么喜欢和别人比较,没有理智的比较,其结果是发现自己的卑微。

为什么同样是爱,我却更喜欢说起爸爸的爱?逃避说妈妈您的爱?爸爸让我感受到的是高尚,妈妈,您让我感受到的是卑微,我拼尽全力的想甩掉这个伴随着我生命的感觉,可您总是要唤醒我这种不愿剥开的心伤。

妈妈,您舍不得您的孩子受苦,包办一切,因为您小的时候受了太多的苦;您倾其所有供我们上学,因为您小的时候上学的通道受阻;您不遗余力不分白天黑夜的劳作,因为您想摆脱贫穷,扼住命运的喉咙;您发脾气抱怨唠叨,因为您不堪生活重负,总是一不小心就又掉进失落的无底黑洞。

妈妈,我能看见躲藏在你身体里面那个真正的你,看到那个受曲受苦受磨难没有长大的你,她内心惶恐不安,她需要一个人的安慰,需要别人来解救。妈妈,我不会——永远也不会怪你,我只想抱抱你,感谢您给予我生命,教给我善良,让我知道感恩,认真做人!

妈妈,余生有儿女守候您,您不要再操心,安心吃饭睡觉,让孩子们看到您舒心,感觉自己是个孝顺的儿女,好吗?

爱您,妈妈,希望您活出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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