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券（黎民外史）

购物券（黎民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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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隆鑫是邓城市最大的量贩，一到双休日，店里总是要搞一些打折活动，吸引了城里成千上万的老老少少。他们坐着量贩提供的免费班车，不到开门时间，就把量贩门前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大门开启的那一刻，人们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入，谁都想抢到最先的位置，第一个拿到打折商品，各个货柜前都是挤攮不动。不一会儿，一个个收银台前就排起了S型长龙，性急的人们不安地跺着脚，探头探脑地四处展望。

还是在那些收银台前，偶尔会现既不拿现金也不用手机支付的人。他们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或红色或绿色的购物券，把手压得低低的，神色不安地交给收费员。近前的人们看到时，无不显出异样的神情，或羡慕、或嫉妒、或嘀咕，常常引起一阵骚动。其实在过去，使用购物券的人没有这么低调，也不必这么低调。因为除了人们行情送购物券外，不少单位年来节到时图省事、少矛盾，也把福利发成购物券，谁用购物券似乎都是正常的，没有人多想。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但单位禁止发放购物券，而且送礼使用购物券也被视为行贿。而那些还能用券购物的人们不得不谨小慎微，生怕被人看见、被摄像头拍到，作贼一样怕“见光死”。所以，冒着风险用券来凑热闹、买打折商品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而且使用起来也是缩头缩尾，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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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那些还敢于接受购物券的人们，总是选择在量贩生意清淡的时候才来购物，以免成为别人盯住的对象。周一到周五，学生上学了，大人上班了，来量贩的大都是些老年人，只有那些调班休息的人，才仨仨俩俩来到量贩。但是，常年在亿隆鑫量贩当内部巡视保安的孙存伍，却在观察中发现了一个有规律的现象，让他觉得好奇。有这么一对老年夫妇，总是来去匆匆，悄没声息，而且每周只来一次，还不固定日子，要么周一，要么周三，要么周五。尤其特别的是，他们往往带着一只量贩购物用的绿色手拉车，买的都是高档耐用的日用品，如果是菜也是受放的，从来不买当天得吃完的青菜之类。最重要的是，这俩老人不会用微信、支付宝，也从来不用现金，只用购物券。那些购物券应该是多年来攒下的，仿佛源源不断，没有“断流”的时候。

作为保安，只要客人没有违反量贩规定、没有偷窃行为，是不得干涉的。他觉得好奇，却又认为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这俩老人姓啥名谁，他都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只有下班回家时，才有些感慨地把这一现象告诉了在成衣店上班的老婆。他那多事儿的老婆说：听说举报有奖呢，你为啥不举报？他笑笑说：举报？你知道人家啥来头，敢贸贸然然去举报？万一捅了蚂蜂窝，你找不自在呀！这事儿只是在被纪检部门发现后，通过视频监控，大家才知道了他们是谁、为什么总有用不完的券购物，还顺带发现了其他的案情线索，一时成为邓城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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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老夫妇住在邓城的东北角，靠近湍河的一个高档小区里。男的叫钱丰厚，女的叫尹多彩。钱丰厚退休之前在市某权力部门工作，人高马大，白白胖胖，一直为人非常低调，见谁都是一面笑，人际关系极好。知道底细的人，却在背后叫他“笑面虎”，因为他是个不给票子不办事，有了票子乱办事的货色；凡是指望吃顿饭、喝场酒，就想好事的人，他一概笑盈盈的，饭照吃酒照喝，就是不办事。尹多彩在银行工作，是负责信贷的副行长。谁都知道银行的待遇好、收入高，她也以此为荣，一头波浪式卷发，戴着粗大的玉镯子，开一辆双排气管的红色两厢奥迪，来时一阵风，走时一溜烟。2010年，在他们的独生女儿安排到北京工作、雇了保姆照看外孙之后，他们也到了退休的时候。虽然女儿想让他们去北京一起过日子，但尹多彩说啥都不同意。她觉得北京气候不好，女儿家的房子又小，呼着受污染的空气，住着浅房窄屋，那会让她憋闷死。就这样，他们老俩一直单独生活在邓城，过着白天逛街健身、晚上唱歌跳舞的低调生活，像一对普通的老夫妇，混杂在公园里、街道上，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光。

然而，上量贩购物却是他们雷打不动的日程。在机关过惯有规律生活的钱丰厚，还是习惯对家庭生活做出计划，特别是购物这件事。为这，尹多彩还笑话他，说他人退心没退，圣人蛋一个。一般情况下，他们每周只去量贩一次，从周一排起，按顺序进行，的确很有规律。只有在特别需要的情况下，他们才偶尔打乱一下日程。不过，他们从不在双休日去量贩，因为他们用的都是购物券，必需避开人多嘴杂的时候。夏天时，他们都在上午去量贩，秋冬季节都是在下午。办案人员读取视频时，只看到了他们两次，一次是夏末雨天的下午，一次是夏末晴天的上午，中间只隔了一个双休日。量贩美其名曰保护顾客隐私，实际为了生意，一般不会长时间保存监控资料，至多保存一周就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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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五的下午，一阵暴雨过后，是间隙性的小雨。在量贩门口的视频中，钱丰厚穿着白色的短袖上衣，一条宽大的休闲裤头，手里拉着那个精致的绿色购物车。尹多彩上身穿碎花衬衫，下身着一条花色有些暗的裙子。他们俩并排走到量贩门口，钱丰厚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熟人，就推开一扇装着宽大玻璃的大门，让尹多彩先进，自己也跟了进去。在收银台前方摄像头的视频中，走在前面的钱丰厚正在把几件衣服、两套床上用品装进购物车里。尹多彩拿出一卷购物券，像银行职员一样，数出二十张面额100元的券，收银员给她找个一张20元、一张10元的零券。街边公交站前的视频显示，他们一前一后登上了218路公交车，然后在他们小区后门口下了车。

那个周一的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晌午不到，已经热得让人有些发慌。钱丰厚和尹多彩从公交车上下来，走到量贩门口时，汗水已经洇湿了衬衫。好像他们这次是为了买营养品而来的，购物车上装得满满的，全都是名贵的阿胶、蜂蜜、脑白金之类。但就要过收银口时，钱丰厚似乎觉得有一个人在盯住他们看。他示意尹多彩退回去，然后他推着购物车，尹多彩手扶着车帮，又回到成排的货柜前，便走便看，貌似挑选商品。看看没人注意了，他们才慢慢移动到收银口。结完账之后，他们低着头，谁也不看，钱丰厚拉着自己的小购物车，尹多彩提着四个纸盒子，一起上了218路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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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那天市纪委安排人到量贩是进行例行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但检查组长临时起意，决定到监控室看一看，就调出了带有钱丰厚们购物情况的视频。和他们已经掌握的举报材料一对照，就发现这背后有问题。于是，纪委找到钱丰厚，进行了一次富有教育意味的谈话。开始，钱丰厚除了使用购物券的问题外，一概予以否认。但他们七八年来使用的购物券，已经累计达到近十万元，纪委依纪依规对他“双规”。办案人员攻心为上，经过轮番询问，钱丰厚终于开口说话，讲出了多宗受贿情况，使案情大白。多年来，钱丰厚从多家企业接受贿赂，累计金额达到四百九十多万元，购物券十七万多元。在他们家中，纪委办案人员也发现了尹多彩接受贿赂的线索，经调查取证，累计有三十多万。由于她认罪态度好，能积极配合办案，对她做出了判三缓三的判决。而钱丰厚由于受贿金额巨大，虽收缴了大部分非法收入，还是判了十年又三个月徒刑。

后来，不少人都去量贩折价退购物券，纪委又从这些人员中挖出了一批受贿人员，分别进行了处理，有免职的，有处分的，有开除公职的，还有判刑的。从此以后，购物券成了一个危险的标记，再也没有见人使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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