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始于1996年,那时莎莉·克拉克(Sally Clark)未满周岁的孩子在摇篮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莎莉和她的丈夫史蒂夫决定再生育一个孩子。十四个月后,莎莉的第二个孩子——刚满月不久的哈利婴儿跌倒在了自己的婴儿椅上不治身亡。
失去了第二个孩子的莎莉·克拉克随之被指控谋杀婴儿,而因为医生在法庭上的错误证词,莎莉被判处两项无期徒刑。雪上加霜的是,此前在莎莉在接受审判期间,她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了,最后这个孩子被带走送入了寄养家庭。
2003年,迟到的正义终于叩响了囚禁莎莉的牢门——莎莉恢复了清白被释放出狱,而当年冤枉她的医生则因为错误证言被吊销了行医执照。 回到家中的莎莉发现自己再难适应正常生活——她被反复的抑郁和心境激荡所折磨着,一直挣扎在监狱岁月噩梦般的记忆闪回中,甚至已经连迈出家门的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2007年3月,42岁的莎莉突然离世。她的朋友在接受采访时说她其实是死于心碎(" She died of a broken heart")。尽管莎莉的死亡原因仍在调查中,但长时间的悲伤过度和慢性压力可能致人死亡的说法的确广为流传。
这一说法实际上并非毫无依据。研究心脏与大脑之间联系的科学家们发现,尽管并非所有的消极想法和感受都对健康有害,但特定的情绪状态(尤其是压力和抑郁)现已被证实与多种心脏疾病相关。
大量证据表明,像经受了莎莉这样的精神创伤后,个体的心脏会受到损害,而且即使是更轻微心理伤害也可能使我们的心脏遭受打击——路上遭遇抢劫、有辱虐倾向的老板、不幸的婚姻等都会增加我们患心脏病的风险。
此外,人格特质也是影响心脏健康的因素之一。外向和乐观等特质可以对心血管系统和心脏健康产生积极影响,而冲动易怒和沉郁压抑则可能对心脏和大脑健康不利。某些形式的心脏病甚至能引发与抑郁和应激状态下相同的生物化学反应。
长期以来,心脏病一直被认为与抑郁和愤怒有关,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即使是轻度的抑郁或愤怒也可能使我们患心脏病的风险增加。而且,不仅负面心境状态以及某些人格特质可能是心脏的致病因素,研究还发现个体的未出生之前的发育也对心脏健康存在一定影响。
始于子宫的心血管健康
子宫内,当胎儿的心跳与母亲的心跳同步,情绪健康与心脏之间的联系就已经开始。出生后,在与父母面对面的互动中,婴儿的心脏也追随着母亲或父亲的心跳节奏而跳动。以色列巴伊兰大学(Bar-Ilan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露丝·费尔德曼(Ruth Feldman)表示,在幼时,我们无需触碰,只是感知到父母的心跳和呼吸韵律,自己的生理节奏就会随之改变。
费尔德曼博士的研究表明,我们与重要他人早期的互动经验会对往后人生中的人际互动模式产生深远的影响。她说:“心跳同步是亲子沟通中最基础的部分,而且之后它所产生的影响会渗透到孩子今后每一段人际互动中。在生命的第一年与照料者保持良好的同步关系有助于个体发展出更多的同理心,以及更好的情感辨识能力。”
反之亦然。
当这种呼吸或心跳由于母亲早产或产后抑郁等原因而失去亲子间的同步,所造成的影响就可能会相当深远,以至于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可能难以与他人建立健康的关系,费尔德曼补充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同步会直接导致婴儿患上心脏疾病,而只是展现了我们的心脏其实是很敏感的,尤其在面对人际互动和情感表达(如拒绝、愤怒、接纳和爱)的时候。
人格特质与心脏健康
你是个外向的乐天派吗?还是悲观又害羞呢?很容易进入旁若无人的专注状态?又或是天生散漫,即使只是一阵儿微风都会攫取你的注意力呢?人格特质与心血管风险之间存在联系——这已是公认的事实了。多年来,心脏病专家们不约而同地指出了一种高风险的人格特质:冲动易怒。
这类一点就炸的人是具有心理学家所谓的“愤怒特质(trait anger)”的易被激惹的人。即使是像帽子被风吹掉了这样的小事,也常常会让他们怒火中烧。自2000年以来进行的大量研究表明,愤怒特质是中风和动脉硬化的风险因素——最容易生气的人所面临的心血管风险是普通人的两倍。
话虽如此,并非每个患有心脏病的人都具有情绪触发的前因因素,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情绪因素可能会使他们对心脏疾病更易感。伦敦大学学院的心脏病专家安德鲁·斯特普托(Andrew Steptoe)表示,因愤怒情绪而被引发了心脏病发作的男性患者,他们的血压和心脏活动恢复正常所需的时间比普通的男性心脏病患者要更长。
除愤怒之外,内向也被证明是可能增加心脏病患病风险的因素之一。在荷兰的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在面对同样的实验任务时,外向的孩子受到无关信息的干扰更大,并且更难以集中精力。相较之下,内向性格的人专注力更高。然而,尽管内向者更擅长集中注意力,但他们的心律变化反映出了更大的波动。换句话说,当干扰出现时,内向者的心脏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在另一项实验中,密歇根大学的研究者们根据实验参与者对他人的信任水平、自身压力和抑郁程度对参与者们进行了评级,然后测量了他们体内三种炎症标志物的水平——纤维蛋白原(Fibrinogen),C反应蛋白(C-Reactive Protein)和白细胞介素-6(IL-6)——这些标志物全都与动脉狭窄有关,是心脏疾病的风险因子。
研究者发现信任水平最低那些的个体,他们的这三种标记物的水平最高。此外,慢性应激水平越高的个体,其IL-6和C反应蛋白的水平也越高,而抑郁程度则与IL-6的水平呈正相关关系。
双向通路:心脏与大脑之间的生物联系
许多研究者认为,连接情绪和动脉硬化的一个关键路径是炎症——免疫系统产生细胞和分子以清除入侵者的过程。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格雷戈里·米勒(Gregory Miller)已经识别出炎症是联结情绪与心脏疾病之间的”高速生物通路(biological super highway)”。
他解释说,短期而言,压力并非完全无用:通过引发炎症,它可以动员人体的免疫细胞消除感染和治愈损伤。但是,当压力长时间持续时,炎症的引擎就会无休止地运转。长此以往,炎症分子就会“溢出到大脑中,通过影响相关脑区引起情感冷漠、社交退避、疲劳和饮食习惯的改变。
米勒博士补充说道,尽管这些症状看起来与抑郁症非常相似,但“我们尚不确定它们是否与精神科医生所说的临床抑郁症相同”。但无论最终被标记为什么,具有这些抑郁症状且未接受治疗的心脏病患者,其病情发展得更快。
米勒强调,连接情绪和心脏的生物通路是“双向的”。慢性压力和某些具有强烈情感效应的事件可能会激发炎症过程,使人们患上抑郁症和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同时升高。”另一方面,炎症也可由心脏疾病引发,继而造成压力并最终导致抑郁。
丧亲与哀伤: 心碎综合征
她的丈夫于1993年9月的一个晚上突然去世,几个小时后,她被送进法国雷恩市的一个急诊室。当时这位70岁的妇女出现了剧烈心绞痛,并伴有出汗、恶心和呕吐症状;随后她晕了过去。几年后,另一名50岁的妇女被送进了同一个急诊室。症状与之前那位女士十分相似,她的故事同样充满悲痛:她的儿子在数小时前自杀身亡。
两位妇女都接受了治疗并且活了下来——但奇怪的是,在接受治疗几个月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们的心脏组织受损或存在冠心病等心脏问题。
这种情况曾经一度是医生们的难解之谜,后来研究者们发现,这种现象通常是由骤然而至的压力或震恸引起的(如挚爱之人的离世),其症状看上去像是普通的心脏病发作——包括呼吸急促、胸痛、肺部积液,以及最终的心力衰竭。
心脏的泵血能力受到严重损害,但心脏组织本身没有受损,动脉也没有堵塞,而这是心血管疾病常见的情况。当个体的哀伤占据了心脏顶端,输送到左心房的血液受到影响,随之它会像气球一样膨胀并衰弱,导致血液流动异常。
也正因如此,心碎综合征在医学上也被称为球样心尖综合征(Apical Ballooning Syndrome),或应激性心肌病(Stress-Induced Cardiomyopathy)。
梅奥诊所的心脏病专家切特·里哈尔(Chet Rihal)认为,极端的压力可能会导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破坏细小的血管,导致心肌失能。而且某些人似乎对此尤其易感:大约十分之一的心碎综合征患者会再次出现类似的症状。
关于情感健康和心脏健康之间关系的研究仍然在继续,目前我们已经知道的是:仅仅是不参与争执(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心脏;此外,生气或感到压抑的时候不妨绕着街区跑几圈儿或到公园里散散步,这样比一个人默默思维反刍对身体要更有益。
补充阅读:
1.刘易斯, 阿米尼, 兰农(2020). 爱的起源:从达尔文到现代脑科学 (黎雪清, 杨小虎 译). 重庆: 重庆大学出版社.
2. Rayl., A., J., S.(2007, Jul 01). The High Price of a Broken Heart. PsychologyTo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