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看海

摄影：六十七

因为读到海子的诗，便对海有了痴迷。那时你还在读高中，某个下了自习的夏日午后，母亲端来了切好的冰镇西瓜，你一边翻看文学杂志，一边享受西瓜带来的凉爽，仅仅八个字，便让你对海有了向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瞬间仿佛打开身后的窗，海风一下子灌满了整个房间，你用手轻轻拨开飘动的纱帘，斜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上反射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你微微眯起眼，目光沿海面延伸，努力寻找着这片蓝色的边界。你踮起脚，仍旧看不到远方的景象，似乎在远方有你期盼瞧见的脸庞。阳台上摆满了你亲手栽种的正茂盛生长的绿色植物，那一刻，身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出生在山城的你暗暗惦念，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海。

那一年的高考，你超常发挥，考到了一所从未敢想象的大学。多年后，你总是在回忆，却也想不起那个夏天究竟是怎样溜走的，可能就是忙着赶上一场场同学的升学宴，也可能是急着和暗恋的姑娘聊天约会。生活的调色盘逐渐变得丰富，大海的蓝色不再那么吸引你了，而你终于拥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

你发现色彩与色彩的叠加，会带来更多新鲜的感觉。你有些迷失，总觉得要和过去的日子做个告别，于是你开始厌倦旧的兴趣爱好，急切开启全新生活。你卖掉了全部教科书，还有成堆的文学杂志，倒不是为了换钱，单纯是为了释放卧室空间。你甚至开始嘲笑那些写日志抒发感情的人，觉得那是矫情，是矫揉造作的病态。那些陪了你三年又三年的文字，被你一股脑都扔在了身后。生活中可以让你愉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哪怕是坐在电脑前通宵玩游戏，去看海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过后来你还是去看了海，带着她，还有一帮同学。年轻人的表达方式总是那么直接，开心得手舞足蹈，易拉罐口翻涌的泡沫，以及那一张张纯粹而灿烂的笑容。你们光着脚沿着沙滩边缘奔跑，浪打过来就用力将它踢回去，激起的白色水花是那个夏天最心动的颜色。你拉着她的手，侧过头便是四目相对，眼眸中透着金色的光，你捧起了她的脸颊，那深情的一吻被拉成了记忆中难忘的剪影。

后来你又去到那片海，有两个好兄弟陪着，你坐在海边，将头埋在膝盖间放声痛哭。本是说好了要一起喝酒，而你却一个人，一口一口，不停地说着干杯。原本不胜酒力的你那天清醒异常，想喝醉却没能醉，你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操起空酒瓶往海的深处扔，浪潮将瓶子推回到你的脚边，你马上又将它扔了回去，反复多次，直到你没了耐心，也没了力气。你瘫坐在地上，任由海水打湿了衣服，大喊着，我再也不喜欢你了！都滚吧。

工作之后的你，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经常连续很多天都很难看到你脸上闪过笑容。你觉得年轻时就该拼命工作，并不只是为了升职加薪，更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可你越是出色，越是抢出风头，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经历多了，你有些怕了，变得患得患失，权衡利弊，不敢再轻易做些决定，甚至每场对话都要提前做好彩排，考虑措辞和语气，受了委屈也要陪着笑脸，生怕惹出严重后果。朋友劝你不要懦弱，而你觉得这样便是成熟。那一年你又去看海，背着你两年未动的吉他，生疏地按着和弦，唱了很多首你喜欢的歌。

应该是三年前的四月份吧，我在回家的动车上遇到你。你见我在看有关海子的报道，就问我是否也喜欢他的诗，说来惭愧，我也只是读过这一首。你说起了海子，说起了民谣，说起了梵高，说起了很多你舍不得说出的心事，也说起了你心中曾经爱着的那片海。你说，你太爱那片海了。

今年春节在朋友圈看到你又去看海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旁边是你的妻子，肩膀上是你的女儿。我还记得你说，去看海就是为了与生活和解。海太深沉了，她见证了你的成长，也包容了你所有烦恼与悲伤。你仍会爱着海，爱着生活，爱着每一个你想要祝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