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korW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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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kor Wat

佛渡众生,但你从深渊而来不算众生。

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钟,十点过二十三。

屋子里很暗,鸦青色的窗帘在夜里也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妄图潜入的微光。只有一扇开在过道的窗半掩着,幽黄的老式白炽灯光箭一样刺穿房间无边的夜色。

他伏在自己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又抬头看一眼钟。

十点过二十四。

向后仰去,手在旁边的桌上摸了一下,起了身。

关好门,把钥匙放在锈得看不出底色的牛奶放置箱上。上面隐约看得出“悦福”个字,应该是以前牛奶行的名字。他想着。

把半掩的窗打开,墙上的钟钝钝地走着,十点过二十七。

请问有人在吗?

软软的声音,怯怯地在门口响起。

有的有的,来啦。

拉开门,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门口,有点怕生地微微退了一步,双手却伸出来。

一碗炖汤。

妈妈说来了新邻居,家里顿了点汤,要我送过来些。

女孩眼睛盯着地,耳尖都爬上红晕,手却固执地伸着。

啊这可怎么好意思,是隔壁522的阿姨吧,真是感谢。

赶紧把碗接过来。

谢谢你啊,等我喝完就把碗送回去。

女孩低着眼,轻轻点了点头,就想要跑掉。

诶,你等一下。

从兜里翻出一只表,一张车票,和一颗有点化掉的薄荷糖。

有点不好意思地递过去。

有点化了,你先拿着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怯怯地接了过去。

她忽然抬头,有点羞涩地笑了,谢谢。

是谢谢你家啦。

对面楼上的声控灯忽然亮了,他眯了眯眼,看见对面有人把卷起的窗帘放了下来。

哎哟看你这孩子,怎么才吃这么点,来多吃点。阿姨再给你盛碗饭。

眼前的菜都堆成了小山。

女孩在对面看着他笑得开心,我妈对你真热情,那你就还是多吃点吧。

跟你妈妈说说,我真的吃饱了。

他可怜巴巴地开口道。

我不。女孩咯咯地笑着,朝他吐舌头。

诶诶寻北啊,阿姨看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雨呀,你被子暖和吗,够不够,等会儿阿姨抱床新被子给你。

我身体好,不怕的阿姨。

妈,是那床印了薄荷叶的新被子吗?我吵那么久你都不给我用,很偏心哦妈!

人家一个人在外面的,父母都不在身边,病了冻了怎么办?

我觉得寻北才是你生的,哼。

他笑得像冬天的阳光全都在眼中盛开,伸手把女孩的头发弄乱。

小气鬼。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喂,你哭什么。

女孩站在阴影中,尽力地控制着情绪。

他伸手想去抓她,她后退一步,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手悬在半空,血液像一条毒蛇,蜿蜒而下。

腹部绷带包扎的地方隐隐渗出血来,他想撑起来,却牵动了伤口。

汗水砸在地上,却咧开嘴扯出笑来。

我痛成这样你都不理我?

哭什么,站那么远我怎么给你擦眼泪。过来。

寻北,我问你。

女孩稳住声线,有些抽噎地开口,仿佛在忍耐什么。

为什么不去医院。

小伤……

为什么不报警。

……

你到底是谁。

……

他低下头,巨大的阴影把他淹没。

我是从什么时候忘了你该离我远一点这件事的呢。

他笑出声,却又牵出剧烈的咳嗽。

他抬头,眼神冷得像是深渊里的寒冰。

我从没来过。

你不认识我。

记住了吗?

滚吧。

他站在建筑的阴影里。

帽子和口罩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唯剩下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灰色的沼泽一样吞噬掉生命的光芒。

远处灯下有人的阴影被拉长,一直延伸到他脚下。

袖中悄无声息滑出一柄银刃,泛出惨白的光。

寻……北?

极力压抑的声音破碎着,却像一只烧红的铁箭插入他的太阳穴,搅得整个大脑快要爆炸。

他抬头看清眼前的女孩。

脸上的伤痕还在冒血,腿上的各处淤青像一只铁钳,死死地掐住他的咽喉。

扯下口罩,他走向她。

每一步,都在发抖。

路灯照在她身上,一条光带,似乎就把他和她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红点静默地攀上她的心脏。

脚步骤停。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四楼房间。

他再走一步,狙击手就会扣动扳机。

丢掉手里的刀,举起双手。

林落成,我杀的。

林飞鸣,我杀的。

林安晏,我杀的。

我是寻北,你们找的人。

命给你,放了她。

胸口密密麻麻的红点聚集起来,像燃烧的蚂蚁要在心脏上噬咬出一个大洞。

伸手摘掉帽子,冷白的脸竟然被路灯照得稍微有些血色。

他冷淡地盯着夜色中走出的一个人。

这张脸,他烂记于心。

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林鸿羲。林氏当家。

他们派你杀我,为钱还是权?

不关心。

那我有些好奇,大名鼎鼎的寻北,会关心什么。

心脏绞痛起来。

没有。

说谎。

身后传来笑声。

明明是我啊,寻北。

佛渡众生,但你深渊而来不算众生,你没资格被爱。

可是谁给你佛这个头衔的?

我没同意过啊。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忽然笑出来,锐利而疲惫。

他转身。

跟初见时一样,女孩笑眼弯弯,有点怯怯的,有点试探的,仿佛周遭都不在她眼中。

认识一下,我叫林白,林家幺女。

你杀的那几个,是我家不成器的几个叔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倒是我家的功臣。

可你怎么可以,她笑容更加明亮,想杀我爸呢。

一群人从夜色中窜出,一个狠狠一脚,踹到寻北跪下,其他人死命地扭住他的双手。

寻北根本没反抗,腹上肩上的伤又渗出血来,透过黑色的外套一滴一滴滚进土里。

行了,其他人跟我回去了。剩下的事,我家女儿会看着办的。

林鸿羲走向林白,笑容像是刻上去的。

事办得不错。解决他,就当给你练练手。

林白笑得娇俏,明白。

林白遣了其他人,留了两个控制寻北。

手里的枪从食指转到无名指,又一圈一圈转回来。

她看着寻北,笑还在脸上。

你今天回来晚了。

寻北沙哑地开口,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疲惫。

什么?

林白按住手里的枪。

你平时十点十分会到家,今天晚了。

晚风卷起林白的头发,今天的风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刮得耳朵疼。

排戏要时间的嘛。她又笑了。

我杀最后一个人,我就自由了。

寻北冷淡地看进她的眼睛。

林白握枪的手指有些僵硬了。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在乎。

她走进寻北,用枪抬起他的下巴,笑容撞进他的眼眸。

我知道。

发白的嘴唇轻轻牵出一个笑。

可是白林在乎。

他转过头,呼吸敷在林白的手腕上。

一只表在她腕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他又笑了。

林白,我们都是骗子。我自欺欺人,你自欺欺人。但我醒得早,我还是赢了。

林白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她死死盯着寻北眼下的一颗泪痣和他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似乎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按住他。

她后退两步,举枪对准了他的心脏。

吴哥窟游人如织,大部分人都忙着拍照,穿着当地的衣服,摆出和佛像一样的造型。

一个女孩站在十二生肖塔前,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她伸出手去,虚空地抓了一下,腕上一只男士手表稍微有点违和。

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到了黄昏,天边的流云像是谁飘忽的心事。

你倒是比你几个哥哥更有出息,这林氏,我想,也该交给你了。

不急,先给自己放个假吧。

去吴哥窟?

随你。

对了,那只表摘了吧。里面是炸弹。那小子,早就怀疑你了,幸好你先解决了他。

放一颗薄荷糖在嘴里,清冷凛冽的甜席卷整个口腔。

她忽然失笑,幸好,杀手哪有这么多幸好。

起爆器一直在他牙里,只要他想,随时能要我的命。

寻北赢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一幅仿制的壁画。

阿白,我准备过几个月去吴哥窟,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啊。

为什么选那里啊?

因为啊,我想看看,罪人会不会得到佛的救赎和原谅呢。

还有啊,和心上人一起去,说不定会得到佛的祝福哦。

她站起身来,抬头看满天的星星,童话故事一样可爱地缀着。

一个全身黑色的人和她在蔓延的夜色中擦肩而过。

等到走出很远,那人忽然站定,转过头来,眼下的一颗泪痣,也如星星般缀着。

Two star-crossed lovers in perfect harmony

Just give me a chance

I will sacrifice myself for you

I was meant for you

And you were meant for me

我为你而生,你为我而存。

我不为佛,我只为你。

佛不在乎,可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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