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从来没有断裂,流传千古的爱情从来就没有千古。
西湖还是那西湖,断桥边杨柳低垂,空中燕子斜斜翻飞,细雨如丝,三月的风柔柔地吹。
许仙抬眼远望,湖边的花纸伞像遍地盛开的鲜花,又像殷红的鸽子血洒向平静的水面。
顷刻,许仙已泪流满面。
那把伞那儿去了?我的那把伞。
在风中,在雨中?
我的伞?
在云端,在柳梢?
我的伞?
抑或在我的记忆里?
抑或它根本就不存在?
我的伞!
的确,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把伞。
那时,我只有那么一把伞。
那时湖水为我涨,湖水为我消。
那时柳梢为我绿,柳梢为我黄。
春风为我吹,彩云为我停。
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拥有一切。
我拥有一切,却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年轻?
书中的万钟粟,书中的颜如玉都还没出来。
人生是可以规划的,命运是可以策划的。
西湖边那些踏青的小姐,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青草?而是渴望与我一场期盼已久的艳遇?
同船共度,五百年所修。
前生千次回首,换得今生一次回眸。
不能负了韶光。
三月三,龙出山。
有雨。
于是带上伞。
带上那把宿命的伞。
青城山下。
我已修炼千年。
我是蛇,一条白蛇。
千年的修炼,我已经忘了喜、怒,嗔、痴、爱、恨、怨、愁。
也忘了当年要毁我肉体的黑鹰。也忘了当时救我性命的某位帅哥。
四大皆空,一切皆空。
这是修炼的目的。
修炼的目的是空。那又何必要苦苦修炼呢?
喜、怒,嗔、痴、爱、恨、怨、愁经过修炼最后都是空。那么修炼后会得到什么呢?
为了虚空而苦苦追求,岂不真是虚空?
这是不是另一种执着?
我以一条蛇的资质,苦苦修炼,苦苦追问,苦苦生活。
幸好,还有条可恶的黑蛇在我旁边。
她真的可恶,既傻又不听话。
五百年的道行当然不能苛求它做到尽善尽美。
最可恶之处它竟然是一条雌蛇。与我一样从没见过器宇轩昂的雄蛇是什么样子。
不对,这犯了戒。不该生气,犯嗔。
祖师娘娘原谅。
修炼成仙。
五百年,一千年,对于神仙而言,时间,再漫长的时间都没有意义。
在神仙的世界里,空间是相对的,时间也是相对的,甚至根本就没有时间。
时空都是相对的,没有可靠的参照物,那我们又如何去描述我们所感知的宇宙呢?
生命的轨迹只有开始,没结束,那么过程还重要吗?
这些简单的问题就搅得我的千年蛇脑好像浆糊似的。
当然我知道思考这样的问题有害我的修炼。
但在修炼的漫长时间里,我除了思考还能做什么呢?
“主人,吃饭了,"
“您已经5年没吃一顿饭了。”
“不想吃。没胃口。”
”为什么?"
“吃饭时为了生存,我不吃饭也能生存,为什么要吃饭呢?但生存为了什么呢?”
”您老人家修炼了千年,比我整整多了一倍,怎么不理解的问题倒比我多了一倍?”
白蛇不做声了。
“又傻又讨厌的黑条子,”白蛇心里恨恨地骂,“说我比你老,难道你修炼了五百年,岂不知道神仙越老越可贵,你还把你当人了,拿年轻显摆”。
“青儿,去数数洞口的常青藤结有多少个了,数数今天的结打了吗。”
虽然山中无岁月,但时间的确太难熬,白蛇和青蛇发明了打结计日。
“啊呀,您早上刚一起床就叫我把结打了,这是从我来到您身边就一直坚持的。况且我上个月刚数过了——整整花了我三九二十七个日日夜夜才数清。总结数是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九个。加上本月的二十七个,总数截止今天早上辰时是三万六千五百五十六个整。主人,清楚了吗?嗯?”
“去数去。又没什么事干。不去数,你准备干什么?”
“我要去给我的小狗抓小兔子。我的小狗太可爱。我爱死它了。它勇敢坚强,连我最头疼的蜈蚣都不怕。”
“你喂了一条小狗?还喜欢上了这狗?”
“是的。”
“真是太疯狂了!修炼不能有任何欲望。喜欢小狗也不行。”
黑蛇没有回音。
白蛇转过身,看到百步外一道黑影。那分明是小青欢快奔跑的背影。
青就是黑,黑就是青。青蛇就是一条黑蛇。连背影都是黑色的。
“死黑蛇,又傻又不听话。不知又要疯到什么时候回来。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只有我自己去数好了。不去数藤结,我倒真不知道干什么。”
第一天。
“一万零二十九”
第二天。
“二万一百零三”
第三天。
“......."
第四天。
“ ......”
神仙的时间是无限的。
一天和一年是没有区别的。
一万年也不太久。
永恒和瞬间呢?神仙没有瞬间,也没有永恒。
但白蛇数结却只争朝夕。
五天,也就是在它新打了五个常青藤结后,它终于把如山的藤结都快数完了。
小青花了几十天,白蛇几天就解决了。
成功的关键是看你做事是否执着。
你老想着要快点把藤结数出来。你很快就数出来了。
数完了又怎么样呢?
我的神啊!
神仙是否该执着呢?
佛说:阿弥陀佛。
我叫法海。在金山寺当主持。虽然是那里最大的领导。但我不会贪污受贿。因为我有坚定的信仰。我信道教。我也相信佛法无边。
我也信佛。
在形式上,我是佛教徒。我光头,头上有戒疤。是受戒时留下的。我手中有禅杖,那是我主持身份的象征。我穿僧袍,念“阿弥陀佛”。佛在我身边无处不在。
但在我心中,我信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是道的最高法则。
魔不是自然的,它是通过修炼变来的非自然的东西。
我要除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世间无穷魔,世间魔无穷。
我任重道远。
我潜心研习道术,佛法,为的就是要除尽世间一切魔。
“师父,山门外有个居士求见。”
“请。”
进来的是个是一个妇人。
“贱妾李许氏。。。”
“不要说了,我知道女施主要问什么。施主的丈夫。。。”
“我不问丈夫的事。”
“施主今年也不会有喜?”
“我也不问这个?”
“那,女施主,恕老衲。。。”
“我想问问舍弟的事”。
“舍弟为谁?”
“许宣,癸酉三月初三日酉时生人。。。。”
“许宣。。。许宣。。。许宣。。。”法海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听到了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隐隐雷声。一波一波,在他的脑海,在他的耳际。他仿佛看到未来的如绵绵细雨一样的故事正把他包围。又好像听到一曲他从没听过的神秘音乐。他的影子正跟着这音乐在不由自主的跳舞。
良久,他睁开眼睛。眼前的妇人还没走。正奇怪的看着他。
“这注定是一个和我有莫大关系的人。”法海心中不禁一颤。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物皆有因,万物皆有缘.。施主,请回吧。”
说完,他先回了禅房,丢下一脸茫然的妇人。
对于爱情,相遇总是太美。
难道都是前世因缘作祟?
“官人,我不是人类。”
“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人类哪有你这么美。”
“我是蛇。”
“我知道你是蛇。你的手冰凉。我要用我的胸口温暖你的手。”
“我是妖。”
“我知道你是妖。不是妖,哪儿来这么妩媚。”
“官人。。。。我们。。。。是前世的孽缘。”
“我们不管前世,我们拥有今生,这,已经足够。”
“我们在一起,不仅得不得人神的祝福,相反会遭到他们的诅咒。”
“为了别人的祝福而放弃自己的幸福,我宁愿遭受诅咒。让这些诅咒穿越千年。在我面前他们的诅咒已经发臭。”
“你为了什么?”
“需要为什么吗?”
“官人,你看,我们在这相遇,这座桥,它也不给我们祝福,它叫·····断桥。”
“这桥存在了几百年了,一直都叫这名字,也一直没断裂。愿我们的爱就像这断桥,与天地同在。”
天上的细雨,像密密织就的网。把天和地网在网中央。把人和妖也网住。人的眼睛再也穿不过这网。
有一把伞,红色的伞,在细雨中跳动。在网中跳跃。伞下二人,已忘了天地之间还有风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