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记忆

        说起端午节,不约而同地回忆挂艾草,吃粽子等情形,除了这些,你还有当地独有的节日活动吧。

        “拉露水”,听说过吗?

        记得,妹妹二三岁时候,得了肺炎,咳嗽得厉害,整个冬天不停地咳嗽;娘能找到的偏方都用了,就是不见好。

        肺炎,现在很容易治好;可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缺钱少药,只能让妹妹一直咳嗽,没有更好的办法。娘不知听谁说,端午用玉米叶上的“露水”洗脸,能防病祛灾,每到端午,我和妹妹弟弟,天蒙蒙亮,就被娘叫醒,拿上手绢,到玉米地里“拉露水”,洗脸。

        当年冬天,妹妹仍然咳嗽不止,嘴唇发紫,整天无精打采;有时咳嗽得腰直不起来。娘背着妹妹到乡卫生站找了大夫看了看,大夫说,再不治,这孩子恐怕要过不了这个冬天;肺炎要治好,简单,两支青霉素针就够了,但是计划经济,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娘托人把在外搞副业的爹叫回来,商量了一下,决定倾其家底去买青霉素。爹托了一层又一层的人,最后好不容易得到了两支青霉素针。给妹妹打上,没多久,渐渐地好了起来,咳嗽轻了,嘴唇红润了起来。

        因为妹妹的病,娘怕了,每到端午,更是不敢懈怠,总是很早把我们仨叫起来,喊道:“拉露水去!”

         我们睡眼惺忪,很不情愿,才凌晨4点,就被娘叫醒。拿上昨晚准备的手绢,朝着苞谷(玉米)地走去。清凉的风习习吹来,头脑清醒了很多,苞谷长得不高,到我们的腰部,恰好能够得着。我们用手绢把一片一片的苞谷叶擦一遍,露水就会弄湿。不知走过多少棵苞谷,干手绢终于有了重量有了湿意,脸不止擦一遍。有时碰到我的同学,他们也出来了,交流一下哪块地的苞谷的露水多。娘嘱咐过,拉露水越多,病灾越少。我就会领着弟妹到那边去。妹妹弟弟兴奋地只顾着玩,我会负责把他俩的脸擦一遍又一遍。

        虽然凌晨4点,但地里到处是干活的村里人,有锄苞谷的,有打理菜园的,有什么也不干扛着一把掀到处转转的。端午的早晨,不寂寞,很热闹。

        除了“拉露水”,端午还有其他的能防病辟邪的习俗,插艾蒿,手腕栓五色线,衣袖缝上小丑布娃,在端午前几天,娘就做好了。

        吃粽子,我十岁之前,从没吃过,我们周围不兴包粽子;连见也没见过,那时候电视没有,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更不知吃粽子这一风俗。

        我十一岁那年,爹娘攒了点钱,盖西厢房。爹照例外出挣钱,只有娘在家操持盖厢房。找的工人是大沽河西岸胶州的一帮子,没有想到,一个小工出了事故。这个小工,二十岁左右,瘦瘦弱弱,第一次跟着出来盖房子;按我看,他根本干不了这种力气活。果然,在梯子上接下面人仍上来的砖的时候,摔了下来,将腰扭伤了。这可了不得,娘,赶紧找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说厉害,得到大医院看看,娘便找熟人,将他送到了二十里地开外的大一点的医院,看了医生,住上院。幸亏娘,小工恢复得很快。后来,娘如数把钱给了小工,还多算了一些。邻居们看不下去了,对我娘说:“因为他不小心,窝工不说,还倒给钱;这不天上掉馅饼嘛……”娘淡然地说:“尽到心就行了。”

        第二年的端午,我竟然吃到了粽子。

        那天,下午放学回家,娘端出六支粽子。清洌洌的香味,扑鼻而来;绿色苇叶,一闪一闪,亮晶晶;外面缠绕着五色线。娘说这是粽子,可我从来没见过,不知包在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待我咬开一支,一看,是很黏的米粒包着珍贵的甜枣。在十一岁的人生里,粽子第一次吃到,世间还有这样美味;十一岁以后的生活里,可体验的美妙令人充满期待。

        娘说,是胶州小刘师傅给的。

        原来是他。

        小刘师傅就是盖厢房受伤的小工,娘当初对他细致照顾,小刘师傅用粽子报答。从我十一岁开始,每年都能在端午这天吃上粽子。小刘师傅跟我们越来越熟,越来越亲近。如果哪年他不来送粽子,我们都觉得端午节没过,娘也不由自主地担心小刘师傅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娘给小刘师傅牵线做了几次媒,但都没成,她们大都嫌弃胶州穷。我觉得很奇怪,能吃得到粽子的地方还能穷!

        长大之后,我有机会走南闯北,吃过各种各样的粽子,但是还是忘不了小刘师傅的苇叶包的糯米红枣粽子。

        结婚之后,婆婆每年用大锅蒸粽子。包粽子的叶子,不是我印象中的苇叶,而是槲树叶,这种叶子后来才知道,它叫槲树叶。唐朝温庭筠在《商山早行》中写道:“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其中的“槲叶”就是婆婆用来包粽子的叶子。叶片倒卵形或长倒卵形,长约10-30厘米,宽约6-20厘米,顶端短钝尖,叶面深绿色,基部耳形,叶缘波状裂片或粗锯齿。槲叶形状决定了包的粽子不是三角,而是长方形。

        每年春天,端午节前,槲叶成熟了,发出浓郁的香气。婆婆上山采回来,阴干,就去掉了一些生涩气,不可能全部去掉。然后包上掺加糯米的大米,有的加进红枣,有的加进花生,还有的掺入小黄米,煮熟就成了槲包。槲叶那特有的涩涩的味道,和米粒的香味结合起来,很特别。丈夫就是吃这样的粽子长大的,丝毫没有苦涩的味道,倒是我,很不习惯这种味道,刚结婚那几年,我不大喜欢吃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接受了,如今已欲罢不能,每年都盼望婆婆蒸的槲叶粽。著名教育家、翻译家曹靖华先生曾写过一篇散文来怀念故乡的槲包(槲叶粽):粽香飘飘忆当年。那是对母亲和故乡的怀念啊!

         婆婆每次煮粽子时,锅里一定要煮些自己家鸡下的蛋,最后鸡蛋被槲叶染成了黑褐色,很像街头卖的茶叶蛋。据说吃了粽子锅里煮的鸡蛋,夏天不生疮,不头痛。每年婆婆在端午前,就开始积攒鸡蛋,煮很多,并对我说:“分一分,亲戚们也都尝尝。”

         在胶南老家,每家每年端午都蒸槲叶粽,消灾辟邪;毗邻的五莲县和日照等地,也都煮槲叶粽。 一个五莲的朋友在微信圈里晒过她老家的粽子和鸡蛋,跟老家的一个模样。看到立刻有了认同感。

        儿子从小也爱吃婆婆蒸的粽子,大约在八九岁时,端午节,回老家。儿子急着吃,糯米黏,贴在嗓眼里,卡住了,憋气。我情急之中,用手指给扣了出来。这次把儿子吓住了,从此再也不吃粽子。现在长大,恐惧感变淡,也能吃一个。

         其实自己记忆中的端午,远远不止这些;以后的端午还会增加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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