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周国平《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一本让我时常带着泪水与满腔的悲痛读完的书，一本为永远停留在一岁半的妞妞而写的书，一本一个父亲为纪念短暂但珍贵的为人父母的时光的书。

一本书，亦是一座坟，一个墓碑。

生命的诞生，从在不知名的神秘海域上的生命小舟的桅影初现，到最终停靠在现世之岸，需要为人母者漫长的十月怀胎，需要全家人日夜的翘首以盼，更需要上天命定的天意选择。

想起那首8岁男孩写的诗，“你问我出生前在干什么，我答我在天上挑妈妈。看见你了，觉得你特别好，想做你的孩子，又觉得自己可能没有那个运气，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已经在你肚子里了。”

聪明可爱的妞妞选择了雨儿，本应该像其他大多数生命一样顺顺利利、无病无灾的来到人世的，却因为一场种种因果链导致的肺炎和孕妇不宜的x光照射而埋下了致命的恶果。

一九九零年四月二十日二十二时四十八分，至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七日十七时，短短的五百六十二个日日夜夜，就是那么美好的妞妞来到人世间的全部时光。

从发出生命的不夹一丝悲伤的第一声啼哭开始，至在生命最后默默等待身体的彻底衰竭，妞妞短暂的一生，是不幸的，是充满苦痛的，成年人都无法忍受的绝症的折磨，那小小的身体是怎样默默咬牙抗下的呀？

而我们这些局外看客仅仅阅读只言片语都看得如此心痛，那当时就在妞妞身边目睹一切发生却又无能为力的父亲母亲又是该怎样的心痛如绞。

妞妞的诞生，是一轮诗意的太阳，为人间一切苦难都染上美丽的光辉。她使一个家真正成为一个家，使父亲“从此爸爸不读书，只读你”，使母亲“一见到妞妞，爱就扑鼻而来”。从此我不再“独来独往，超然物外”，不再“旋生旋灭，看破红尘”，因为我有了你，世界因此与我息息相关，我的人生因此而获得圆满。

而当不详的咒语终于应验时，之前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痛苦。

死亡就像一个卑鄙的阴谋，它让你先看到无比美好的一面，故意逗得你如痴如醉，然后再在你面前将它慢慢撕碎。

“双眼多发性视网膜母细胞瘤”，在婴儿中发病率仅为一万二千分之一，而双眼同时发病的概率仅为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只有六万分之一的概率。可这六万分之一的厄运，就偏偏降临在了妞妞身上，成为她在劫难逃的百分之百。

很难想象作者在写下那些文字时是多么的痛不欲生。今生今世，由一位父亲亲手送终的第一个亲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而追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竟有着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长长的因果链中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性的弱点，而每一环节的阴差阳错都最终铸成了妞妞在人性祭台上的无辜牺牲。

在那几个能够“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小小的土坷垃面前，我们无知无感地绊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却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另外一条道。在这决定命运的关头，没有一个声音会在我们耳边提醒我们，向我们宣告这是决定命运的关头。直到我们的大错已经铸成，并且赫然兀立在我们眼前，我们才会在一种痛苦无比的追忆中辨认出那个让我们遗恨千古的小小的失足之处。随即重重的内疚、自责、悔恨与对天命不公的愤怒铺天盖地而来，就这样将本是令人欢喜的生之大陆变成了凄凉一生的流放岛。

值得稍为慰藉的是妞妞即使在无比煎熬的病痛之中，在死神玩弄她的股掌之间，仍有着天使般的笑，即使她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磕着她”，疼得让她受不了，即使她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一直在想办法可是自己还是越来越疼。

若真的有来生，愿妞妞能够在下一辈子平安喜乐，无病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