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曲——读《诗经·萚兮》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淮南子》：“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素来能引起中国人对生命的感悟。

“萚兮萚兮”，想到屈原的“洞庭波兮木叶下”的旷远，想到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苍劲，这些的源头在《诗经》中，“萚”落叶，最简洁的字凝练最丰富的意，让秋风来逐次挑选排列叶的落下，好让大地慢慢托举叶，心疼它，缓缓落下，缀以“兮”，来自楚地神秘之音，自然之神的召唤，悠远回荡，不绝如缕。叶由萌芽、娇嫩、润泽、干枯、衰落，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生命的轮回圆满，无所遗憾，释然离去，也来唤起新的生命。

然而，叶落在善感的诗人心中又生发了愁，叶的飘零是因为风的追逐还是因为树的不挽留？宋玉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亲近自然的人们，观察到了叶之变化，也体察到它的周期规律，叶落就是岁暮，思维和审美的空间蔓延开来，物我合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间草木，草木一生。故“愁”即心上秋，“秋风秋雨愁煞人”，总之，悲秋的情绪一直都是文人的主色调。

不过，除了敏感的文人，普通百姓对秋有所期盼，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秋，在他们眼中是丰收，是喜悦，是浪漫的，他们用完全不同的姿态来拥抱秋天和落叶。看着黄叶满地堆积，迎着饱含麦谷香味的凉爽秋风，风是自然的使者，和人唱歌起舞，轻轻拂来，一同庆贺，无关喜悲，春去秋来，自然使然，无不是造化的精华，就值得人们为之赞美，热情欢歌。“风其吹女”、“风其漂女”，“女”通“汝”，为“你”的意思，如此呼叶，更见亲昵，风挽着叶，叶跟随风，旋转跳跃，好不欢快，人们被自由的舞姿欣赏，美的欣赏。

万物一体，人们也感染到了这欢乐，“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一人唱众人和，现在的少数民族仍然保留着唱和对歌的形式，比如云南民歌《猜调》，一人独唱去问，众人和歌来答，用“小乖乖来小乖乖”亲切俏皮起兴，其中唱和双方都是人。而《萚兮》中唱一方是飞舞的秋叶，和一方则是热情的人们。

过去的人们喜欢用歌唱来表达喜怒哀乐，《边城》中傩送在山上为翠翠唱山歌，翠翠梦中也随着歌声飘到对面的山上。“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摘虎耳草! 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 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 翠翠梦到自己摘了好多好多虎耳草，也慢慢收获了爱。

过去的人们物质生活或许贫乏粗陋，但是生活得真实洒脱，可以时刻发现世间的美好，可以浪漫地表达纯洁的诗心。我们如今物质富裕，享受着一来张口二来伸手的舒适生活，不出门也可以召呼美食，快捷便利，事事为快不成，但是居住在钢筋混凝土森林中的我们，还会静心欣赏空中飘舞的秋叶吗？还会迎风去唱和“萚兮萚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