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病

  我儿时的家门前有片空地，到了午后阳光强烈的时候，常有个老头站在空地上指天大骂，由于他的语速极快，也听不清他在骂些什么。不多会，空地周围就会冒出一些孩子，他们嬉笑着，从各个方向冲着老头喊：“神经病，神经病！”老头的愤怒很快转向，他随手抄起地上的碎瓦片或小石子什么的，朝四周乱扔，孩子们惊叫着、狂笑着一哄而散，这一幕让我记忆深刻。

    那时，我父母也偶尔说起老头的事，什么‘迫害’呀、‘反革命’呀，我也听不懂，但我却能断定，老头有病，非一般的医生所能拯救的那种。

    我的成长时期，时常能听到有人骂‘神经病’，公车上被人踩了脚，或是衣服被污损时，就有人断定别人是神经病。我心想，这级别哪够啊，被骂神经病的人统统没有那老头的风范，刑天或许有，我是从古代神化里知道刑天的，他就是神经病里的英雄，至少我这么认为。

    后来，我姨夫对我说：“这是一个错误，神经有病就是神经炎，应该叫精神病才对，精神出了问题就叫精神病。”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重大启蒙，我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精神是会有病的，病入膏肓时，就叫疯子，该被抓进疯人院了，而且经验告诉我，疯子们都是碰不得的，他们不可理喻，甚至，他们就不是人。

    我在非精神病的主流社会里逐渐长大成熟，慢慢也瞧出一些端倪——原来人人都有病的，我们时常尖锐地相互揭露说：“你有病呀。”这里所谓的‘病’当然是心理上的隐疾，你总不能提着水果去医院看望朋友时说，你有病呀，后果可想而知。人们不怕身体上得病，就怕说自己精神或心理上有问题。精神上有问题？哇呀呀，那问题就大了，意味着人的民事权利要被剥夺，没有理智、思维混乱，那可是天大的灾祸！

    有一阵，我看了一些心理专业的书，这才清楚，原来我们的心理都会出现问题，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可我们从来都是羞于面对。我有位作心理咨询师的朋友，他的饭碗就很难维持，因为没有人愿意找他咨询。他曾经说：“满大街都是身体健康却痛苦不堪的人，可他们却不肯承认自己需要帮助，当有人问我，你是不是心理医生，我就赶紧解释说，我不是医生，我是咨询师，为什么连我都害怕提起医生一词呢？”

    我听说过古时讳疾忌医的故事，这故事在我们的‘现代社会’里依然不断地翻版，你可以嗔目骂人说：“你神经病呀。”却不可郑重其事地把某人拉来坐下，然后认真地对他说：“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你去看看？”我只是打个比方，这话你却是千万不能说的，如果你被暴打一顿或是与朋友反目为仇，后果自负。

    有了病却不敢找医生，甚至不愿提起也不愿面对，你可以设想，在满社会‘成功、财富、模范’的影子下，有多少人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踽踽而行。你问某一人：“你有病吗？”他苦笑着摇摇头说：“我没病，据我所知，是这社会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