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秋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东隅非晚”
新冠疫情隔离在家,受制于精力无限的小家伙,并没有追成几集电视剧,或读完几本书。后来偶然从kindle的锁屏广告上看到《克莱因壶》这本书的推荐,关键字眼提到《盗梦空间》这部电影,顿时来了兴趣。这本书评价不错,竟然还是1989年完成的,我于是不淡定了……
我个人最喜欢的科幻电影是《蝴蝶效应》、《盗梦空间》和《星际穿越》,从因果、虚实和时空的角度来拷问人性,在生死、情感和道德等问题上推演人在这些设定中的真实想法。
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往往会在极端的环境中迸发,只有这样才能卸下所有人的伪装,和平稳定的环境下大家戴着面具,甚至已经忘了面具下自己本来的面目。而科幻则提供了另一种推演人性的途径,这种途径伴随着对未来发展的推测,一切都是未知,无法以史为鉴,就是这种未知感让我莫名的兴奋与恐惧。我认为《三体》的伟大之处就是推演未来的某种可能对人性、对社会、甚至对文明深入骨髓的影响。
回到井上梦人的《克莱因壶》这本小说,篇幅只能称得上中篇,对于看过《盗梦空间》电影的人来说情节并不复杂,大量篇幅围绕着KLEIN项目的细节,由于采用的是感官模拟的设定,必须事无巨细的描述让读者更清晰的了解这款产品的工作原理,更好的代入感才能理解后续天马行空的情节。尽管我看的电影不多,但还是能从很多电影中看到类似设定的影子,除了《盗梦空间》还包括了《黑客帝国》和《头号玩家》,但从创作者所表达的想法来看,恐怕只有《盗梦空间》才是最为接近的,也难怪被人拿来比较。如果用《盗梦空间》的设定,可能只需一个短篇小说的规格就能把故事讲清楚,但我没有忘记这竟然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和如今VR技术快速发展不可相提并论。
简单来说,这本书讲了一个人的一段经历,中间穿插着真实和虚拟世界,对主人公而言,从某一时刻开始已经无法区分虚实,取而代之的是遇到一系列逻辑不通的诡异事情,甚至不同人的记忆出现了矛盾。正如置身于克莱因瓶,无法判断自己是在瓶内还是瓶外。主人公为了确认自己是在真实还是虚幻,选择了结束生命。我其实挺喜欢这个开放结局,类似于《盗梦空间》的陀螺是否停止,我不会执着于细节推理,追求一个确定的结果,就像读本格推理我不会绞尽脑汁寻找答案,反而享受跟着作者恍然大悟的快感。但我喜欢思考作品的深意,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过度解读,而是作者真正在想什么,或者并没有想清楚,只是给观众指引了一个思考的方向。
对虚幻和真实的探索与迷茫,无关科技,无关信仰,更无关文化,因为众人熟知的两千多年前的“庄周梦蝶”同样在探究这个命题。对我而言,甚至在接触《庄子》之前都奇思妙想着这个世界的虚实,比如我看到的会不会是一个虚境,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等我扭过头时又为我呈现出来,这种想法时常让我恐惧,恐惧的原因竟然是孤独,因为我不确定周围的人是和我一样的“真人”还是针对我产生的幻象。读过《齐物论》后,我也会想象自己的梦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梦醒时便是从另一个世界入梦。
初中时受政治课的熏陶,逐渐在内心形成了唯物主义暗示,写过一篇散文,题目叫做《梦》,二十年后的今天读来,文笔未免稚嫩,当时又有些拧巴的小心思,立志全篇不出现一个“梦”字,读起来不可避免的拗口,好在这些年也没有第二个人读过。此处摘抄几段:
她像飘渺不定的绚丽的薄雾,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有时是枯叶落入湖泊中所拂起的涟漪,而有时是健壮的树根扎入人的心底。
她不是那么友好,偶尔会露出狰狞的面目,从而玷污了人们心目中最美好的东西。这如同飓风卷过平静的海面,留下残局让我们收拾——也不难收拾。
虽然我们有时会邂逅到可怕的东西,但其他大半是通向完美世界的彩虹。一切如愿,一切称心,似乎是生命的归宿——天衣是没有缝的——任何人都满足,至少在那时。灵魂还会醒来么?
总是那样:在百花园中嬉戏。想到:“其实这样也够了,人生在世,还不是情感满足也就差不了”。可悲的是,无情的岁月总想在人心头刻下道道伤痕,走到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弥散开来,悔之晚矣。南辕北辙,愈差愈远了。却想到:“情感的追求本无终点,既然生命在此结束,也便告一段落”。
大自然总是充满清新的活力,但生命对它来说是转瞬之间。躯体一刻不停的奋斗,为了在世界上留下一个微小却永不磨灭的印记。情感引路,灵魂铺路,肉体走路,比第一种人优越在:那只是看起来一马平川,心旷神怡,心灵的感受罢了。
醒了过来,全都没有了。回到现实,一切如故。看看双手或一无所有,或从中带来了鲜花——实实在在的。在最后,我也不想说什么,只是,这情感的延伸,灵魂的精华,对志者来说是路标,对懦者来说则是无底的深渊。
文章虽然写的挺玄乎,但确实没有从虚实的命题切入,主要为了抨击白日梦,鼓吹实干,并强调了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毕竟写的时候不是给别人看,只为自勉。如今读来,感觉这种非功利的文字反倒直击内心,且不谈以浅薄的阅历来强行论述哲学命题是否合理,单就其中针对梦的思考,也值得如今的我回味。比如恶梦的描述,虽然可怕,但一般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而美梦却让人不愿醒来,完美的虚境——无论是如何产生的,都让人难以自拔。
我用“情感的延续”和“灵魂的精华”指代梦,前者为真实的梦,反映白天的见闻与感受,后者是“白日梦”,自己内心构想出来的完美世界。听起来可笑,但“白日梦”真不是只存在于离我们遥远的故事里,现实中并不少见,知乎中看到一个回答,是关于“人是怎么废掉的”,答主杯子说的很好:“期待”和“等”常常让人废掉,换言之就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白日梦”中,不去行动,幻想着无限的可能,这样的人也许在身边,也许就是自己,初中时刻意论述的观点其实并不幼稚,很多道理都是很小的时候都知道了,只是缺少阅历去理解,等到了成年,能够理解了,心中却有了杂念,反而选择了无视。
无论是《克莱因壶》与《盗梦空间》中他人创造的虚拟世界,还是自己创造的“白日梦”,都有一个共同点,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幻,我甚至可以统一用梦境来描述,就是无法确定自己在梦中还是现实。
“黄粱一梦”这个故事大家耳熟能详,梦中过完了自己的一生,醒来还得重新面对现实。现在没有人去担忧虚实界线模糊,正是由于恶梦自己会惊醒,而美梦也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但科幻总能带来无限的可能,假如人真的能在梦中度过一生而不会醒来,那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里不得不提一部上世纪末的电影《楚门的世界》,电影中营造虚境的手段比之前两部电影更原始,也更简单粗暴,因为它为了简化人迷失在虚实之间的过程,直接选择了没有经历真实世界的婴儿,用一个新词来形容就是“细思恐极”。如果没有任何纰漏,楚门真的在这个虚假的世界度过一生,对他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如同在KLEIN2机器里或者盗梦者创造的梦境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虚拟的世界中,自然而然的走到生命尽头。
相信没人愿意在别人控制的世界里生活,如果意识到虚实难辨的情形,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证实自己所处是虚境还是现实。技术发展的越先进,这个过程越艰难。《克莱因壶》主角上杉最终无法作出判断,宁可结束自己的生命,《盗梦空间》中也经常用自尽的方式逃离一层梦境,比如卧轨那次成功了,但却在真实世界的坠楼中失去了生命。
人可能是真的从内心深处崇尚自由,上杉在一个世界里与一个叫做梨纱的女孩发展着感情,在另一个世界里和一个叫七美的女孩共同揭露一个天大的阴谋,即使最后到达一个平和美好的世界,看着心爱的女孩起死回生,一切可怕的经历烟消云散,上杉同样是苦闷的,因为那些虚虚实实的经历化为记忆深深刻在他的脑中,相互矛盾冲突,他无法对任何一部分释怀,除非能够证明那部分是虚假的记忆,但是他做不到,他无法欺骗自己的本心,选择自尽是一场豪赌,赌上自己的生命,如果成功则逃离虚境,如果失败也算是一种解脱。《盗梦空间》里主角妻子坠楼而亡,未尝没有这种因素在里面。
还有一个极端的例子,技术保证的前提下,如果虚境制造者毫无功利色彩,亦或“白日梦”者为自己创造一个虚境,能够完整的度过一生,这样一来,从出生到死亡,起点和终点相同的情况下和现实中的一生有着等效的体验,这样的梦境值得羡慕吗?我想很多人不喜欢剧透,即使仅仅被告知是个“Happy Ending”。
人生的魅力在于其不确定性,充满着无限可能,虚境的设计再复杂,也是确定的,就好比试验与仿真,前者充满着不确定性,结果常常给人惊喜或惊吓,后者数学模型算法参数都是已知的,能够算出确定的结果,理论的完善决定了计算结果的准确程度,但仿不了现实世界的不确定性。有幸接触过的分子动力学和有限元的仿真,现在又是一名试验工作者,我认为,即使复杂如非线性系统的混沌现象,其仿真结果也只是对初值敏感,在初值一定的条件下结果同样是确定的,而最简单的试验,影响其结果的因素也不是能够穷尽枚举的。“白日梦”一时爽,一直做梦可不一定一直爽,毕竟看一个知道“Happy Ending”的电影,过程再紧张刺激怕是也不能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吧。
技术还在发展,我无法预测真的达到科幻作品描述的那种情形,对人对社会会有什么样的冲击,我只能问自己的内心。有时静下心思考一下“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可以看看科技发展对自己的“三观”有没有什么潜移默化的作用,可惜这种“灵魂三问”基本上只会出现在段子里,而提问者也逃不过人们奇异的目光。
我曾坚定的认为虚实梦境离自己很遥远,直到小家伙问我一个问题。一天晚上,她看到窗帘映上了盆栽的影子,吓得问我那是不是大妖怪,我随口回答当然不是,那是盆栽的影子,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我顿时感慨万千。
我们做家长的有时候不厚道,拿虚构的人物哄淘气的孩子,其实正是为孩子创造了一个虚拟的世界,这其中有吓唬他们的大怪物,有鼓励他们的好朋友,甚至还有虚拟的竞争对手,孩子在无法分清虚实的情况下,沉浸在真实与虚幻混合的世界,我无法判断这会造成正面或负面的影响,决心改变这种现状。我就解释这是影子,和我们用手机的手电筒玩手影游戏是一个道理,世界上没有大怪物,真的遇到了也是别有用心的人造出来的,她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能接受,但我决心以后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用真实世界的规则来面对她无厘头的挑战。
我们有很多种方法体验不同的人生:小说、电影、电视还有游戏,唯独不该让真实的人生迷失在梦境,这是二十年前的自己告诉我的简单道理,我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大概就回归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