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无声波澜平

昨天去了一个音乐节,房地产商造势宣传,借文艺青年的东风,烧一把资本的旺火。看到了高旗和李延亮,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壮士,如今志得意满,云淡风轻。嘴里还唱着二十多年前的悲歌,可惜旋律仍在,嗓音上不去了,意境显得有几分颓唐。曾欲粪土当年万户侯,如今都做雨打风吹去。如果年轻时的反叛只是给青春加一个生硬的注脚,那么人生岂不成了复制粘贴的循环?

当然,高旗也没有光是吃老本。前段时间他和李健合作了一张改编宋词的专辑。找来了童声合唱团,把苏轼辛弃疾柳永等一干宋朝摇滚明星的作品配上曲子重新演绎。我听了听,有几首还不错,至少不突兀。

中国在音乐传统上自古重词不重曲,以至于当年那些词牌名,如今都成了摆设。宋时,它们必然是有一一对应的曲谱的,可惜只是在青楼燕宇间口口相传,到了只剩得歌词流传于世,可惜了。

其中最喜欢的一首是苏轼的《临江仙 夜归临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苏轼是我的老乡,四川眉山人。他的事迹大家都熟,林语堂的苏东坡传各位都看过。他的文学成就如何不用过多评价,我想说的是,他是少数几个能让人产生共鸣的文人。看他的词,能想到他的人。心想若是活在当下,这必然是一个你愿意与之为友,与之交心乃至共醉的人。他是可爱的,接地气的。他才华横溢,但不合时宜; 一路坎坷,但对生活保留热情。

不妨看回这首词:上阙其实有点搞笑,是很生活化的记叙。说的是自己喝酒喝大了,醉了醒,醒了又醉。已是半夜,踉踉跄跄回到家,发现小童睡了,呼噜声如雷,根本听不见他敲门。没办法,只能在门边依仗听江声。到这里,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酒鬼的窘态。可文豪之所以是文豪,在于他能瞬间从庸常中升华。于是有了下阕的不朽名篇,听着静夜江声,酒也略醒了几分。心想,若不是生不如意,身不由己,又何需以酒浇愁?表面上谈笑风生,又何时真正忘怀家国之事,不由得悲从中来。也罢也罢,四下寂静,夜已深; 江水悠悠,波纹平。从此往后,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最后这句实在太喜欢,没有斗胆去直译。它很豁达,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和依依不舍。试问真的放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即便是苏轼本人,今后也还会在无数个酒醉之夜,写下类似的开悟词句。但无可厚非,因为这就是人。人是矛盾的,因而是脆弱的,因而是可爱的。

高旗很聪明,选择了童声做主角。孩子嘛,不识愁滋味,唱歌只靠旋律调动感情,反而不会显得用力过猛。词句本身已有千钧之力,歌声确实不能再过煽情。

活了小半辈子,自觉人品才华都算及格,偏偏老是阴差阳错,性格里又总有孤高之气,不能屈也不能伸。常常把生存和生活的目标搞混。前者是为了混口饭吃,简单明了,手段丰富。可后者呢,混沌初开,一切都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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