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第二十三章

马车到了一处酒店前停下。

“无忧,无忧。”林尘还没来的及下车就听见哥哥的声音。

林冲箭步去给林尘掀帘子,扶她下车。

林尘一下车就抱紧哥哥哭起来,一路所有的坚强,终于都随着这一声“哥哥”崩溃。

“有这会子哭的,当初怎么敢那么着!”林冲是真有几分生气了,轻轻推开林尘怀抱,给她擦了擦眼泪,引她与身边几位相见。

“这是朱贵朱掌柜,在此处开酒店,专管探听往来客商经过。”

林尘略低头见礼道:“朱掌柜万福。”

他躬身唱喏回礼,笑道:“林姑娘既是林教头妹子,大家便是一家人,无须如此客气。”

“朱贵兄弟,小妹学名林尘,小字无忧,唤她小字便是。”

他大笑点头称好,回身引了一人向前,道:“无忧妹子,这个丫头叫木槿,很是勤快伶俐,日后由她伺候妹子。”

“不用麻烦,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是军师特意吩咐朱贵兄弟在山下买来的丫头,哥哥们一片好意,谢过便是了,莫要推却。”林冲道。

林尘听意思,不是她想不想要这么简单就可以了,这是有一份人情世故在里面的,便道:“多谢朱掌柜。”

“切莫如此客气。木槿,过来见过无忧妹子。”

木槿着一件银红浅交领衫子,一条绣花白褶裙,头上挽着髻,斜插着两三支簪子,鬓边簪一朵绢花,愈显她明媚颜色。不必多言,又是一位美艳佳人。她上前行了一礼,道:“林姑娘万福。”

林尘下意识的回礼,使木槿一脸惊异,刚回过神来准备说什么,却被林冲抢了话。

“这一路可是受罪了,身子越发单薄了。”林冲心疼地说了一句。

“哥哥也瘦了。”

“前些日子林教头派人去接你跟嫂嫂,去的人回来说,你不知所踪,林教头急得好几日没吃下饭,可不要瘦了。”店门口站着的一个少年,此时大步走来说道。

兄妹两个都想到了清琬,刹时沉默不语。

“妹子,这位也是山上的头领,唤作活阎罗阮小七。”朱贵介绍道。

“阮头领万福。”

少年看了林尘一眼,抱拳回礼,没再说话。

“想必林姑娘这一路也累了,林教头快让姑娘进店里歇歇吧。”木槿正要上前扶着林尘。

“还是不要在店里叨扰了,上山去再歇着吧。朱贵兄弟,劳烦店里招待一下这几位小哥,他们这一路也劳累了。”

“林教头只管同妹子上山,这些交给我便是。”

“多谢多谢。”

朱贵向芦苇荡内放了支响箭,响箭到处,有小喽啰撑了两条船出来。

林冲兄妹跟木槿乘一船,阮小七跟另一喽啰乘一船,同奔金沙滩而去。

林尘思量许久,发问道:“哥哥,嫂嫂的事你知道了?”

摇橹声、水声惊动了芦苇荡里的水鸟,扑棱棱一声都飞走了。

“嘿,林教头,看这一群鸟儿,比人都要肥了,便宜它们了,今儿个爷爷手里只带了鱼叉,要不非得搠死几个,带回去吃。”阮小七高声嚷道,不得不说,他在不适宜的时间说不适宜的话这一回事上,很有能力。

林冲没理他,阮小七的话向来是来得快走得快,没任何目的性,你理不理他都行。

“知道,去的人回来跟我说……”他顿了顿,低头眼看着船边流动的水,自责道:“是我没护好你们……”

“不是的,哥哥。”

眼看着两人又要哭起来,木槿劝道:“生死有命,姑娘、教头看开些。”

林冲沉默了一会儿,道:“害,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这一路怎么来的吧。”

林尘为分散哥哥伤悲,从清璟告密起,娓娓道来。

“你是因清璟告密走的?这个清璟!怎做出这等事来!两月前,我派去接你的人回来说,今年年初,清璟因病过世,你就不知所踪了,我只当是因张家没了人你走的。”

“清璟过世了?那锦儿呢?”林尘焦急问道。

“说是去年就让清璟给卖了,不知卖到何处了。”

“定然是因为我逃走的事。”林尘自责道。

“你跟月白走后,怎地又一个人到了沧州?”

林尘将这一年来的事悉数告知林冲,旁边的木槿听后暗暗佩服道:真是个大胆的姑娘。

林尘说完了自己的事,又询问起哥哥刺配后的经历。兄妹两个聊完了,都陷入沉思,隔了一年的风雨,亲人只剩了彼此两个,两人越发珍惜起对方来。生怕何时会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起初,船四周都是高过人头的芦苇,人的视线只能看见成片的芦苇跟错综复杂的水路。及至快到金沙滩时,豁然开朗,水面辽阔无边,芦苇丛不再密密麻麻把人围起来,而是成了水面的点缀,此时正是芦苇花开时候,翠绿的芦苇上尽是白茫茫的芦花,夕阳下闪着金光。

“蒹葭苍苍”,不外如是。芦苇总能给人一种壮阔苍凉之感,它大概是最像人的一生,带着孤寂的苍凉,却执着于活得壮阔。

林尘有了这段日子里少见的清醒感受,这个世界终于不再与她无关。此刻,她真真切切的有了感受世界的能力。

她知道,可能,再过一会儿,或者是下一秒,总之,那种迷离恍惚,与世界隔离的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占据她的思想。

不过,有这一刻的清醒便足够了,她已经发现,自己最近是又有点儿生病了,是精神上的生病,她需要找回从东京到沧州这一路上的勇敢,去把一些东西赶走。

“林教头,让寄余与你们同乘一船,俺打几尾鱼去。”阮小七忽然来了兴致,喊道。

“眼看着就靠岸了,上了岸再去也不迟。”

小七完全没在乎林冲的话,早令他船上撑船的喽啰向林冲的船靠拢。那个喽啰撑船技术不太好,因为怕两船相撞,左撑右撑两条船始终离得老远。

“小七,还是上岸再说吧,船再撞上就不好了。”林冲劝道。

小七看得不耐烦,骂声“不中用”,把撑杆夺过来,三下两下就跟林冲的船靠一起了,半点儿没相撞。

小七船上那个抱着食盒叫寄余的喽啰小心翼翼跳上了林冲的船。划船的喽啰正要划船,小七把他拽起来,道:“你一道回去,省得在这里碍了爷爷手脚。”

木槿移动了位置,挡在林尘前面,其实,两个喽啰一上船就靠边坐着,离林尘远远的,大可不必如此。

“小七,那我们不等你了,你自己小心。”

“水里混惯了的,没事。”说完,小七自己划着船,哼着山歌走了。

待到小七的船远了,寄余挪到林冲旁边,小声道:“林教头,林姑娘可真好看,方才阮头领也悄悄这么说,他从不在意女色的,俺猜啊, 他多半是瞧上林姑娘了。”

这话虽是压低声音说的,可没有要瞒人的意思,船上人都听得见。林尘登时红了脸,不自在起来。

“寄余,别瞎说,仔细去军师面前告你的状,看你还乱嚼舌根。”木槿笑着说了一句。

那个叫寄余的不服道:“林姑娘本来就是好看嘛,俺又没说错。”说完,又向林冲赔笑道:“林教头,俺不会说话,你别恼。”

林冲笑了笑,道声“没事”,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行人到金沙滩上了岸,只见岸上早有一顶山轿在此等候。

“这是接小七的,我知道你不喜坐轿,就没让他们给你备轿。”

林尘点头,暗喜哥哥思虑如此周到,她确实不喜欢坐轿,不是因为舒服与否,是因为不敢以人力代牲畜尔。

木槿上前相扶,林尘笑道:“多谢,我自己可以上去。”

青松漫山,萝蔓挂壁,人处山中,时时闻得山鸟轻鸣,涧水滴石,山路崎岖,却不乏“曲径通幽处”之趣。

这一路,行的艰难,也走的有趣。

到得山上,迎面见正厅一所,厅上一匾,大书“聚义厅”三字,正厅东西两侧各有一带房屋。

“林教头,俺回军师院里了,再晚些,这鱼凉了该挨骂了。”

“去吧。”

寄余抱着食盒,直奔正厅东边。

“这聚义厅是山上头领们商讨事宜之处,山上坐第一把交椅的是托塔天王晁盖。”

“林教头,你给姑娘说过一遍了。”

林冲讪笑道:“今日高兴,我给忘了。”说完,又介绍道:“晁天王跟军师他们在东边住,咱们院子在这边。”

林冲引着妹子进了西边一带的房子。原来,山上房子每四五间自成一个小院子,每个院门前都有喽啰站岗。

兄妹两个刚到西边来,迎面撞见一个高个头汉子。那汉子老远就说道:“林教头,妹子接来了,恭喜恭喜。”

“二郎,进来吃杯茶。”

“不了,不了,正要去晁天王那边逛一会子。”他走近唱了喏,说道。

林冲也唱了喏,道声“也好”,便引林尘上前相见,“无忧,这位是阮小二阮头领,是山下你见的那位阮头领的同胞哥哥。”

林尘依前行礼道万福,阮小二道:“何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小七今日也下山了?”

“吴军师要吃新鲜鱼汤,嫌山上喽啰烧得不好,央小七一道下山,打了鱼给朱掌柜做了,再带上来。”

“哦。”阮小二点头,打声招呼走了,心下纳闷,吴学究吃饭怎么越来越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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