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瑟尔先生

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家人们到海边避暑。

今年我们来到了诺克威,住在海边麦瑟尔先生的小旅馆里。


旅馆的经营者是麦瑟尔先生和他的夫人,另雇了一个年轻的女佣帮忙打杂。

麦瑟尔先生有一个女儿叫露茜,和我的女儿娜莎是很好的玩伴。


我和妻子经常在晚上去海滩散步,娜莎则留在旅馆里和露茜一起,女佣答应我们一定会照看好她们。


有时候,我们也会和其他住客一起坐在旅馆前的露天长廊上,畅谈聊天。每当这时,麦瑟尔夫人就像蝴蝶一样穿梭着为每个人添上香浓的咖啡。这是一个矮胖温和的妇人,看得出为数不长的一生里没有出过远门,所见有限,但同时她又是一个精力和兴趣都很旺盛的女人,对一切都怀有强烈的好奇心。


此刻,我们正围坐在一个年轻人的周围,听他朗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消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


年青人的目光落在麦瑟尔夫人脸上,温柔的眸子投下的每一瞥都是一次爱抚,麦瑟尔夫人的脸浮起一层绯红,仿佛升腾着云霞,她大着胆子与年轻人对视。年轻是毒啊,我感叹,无论是多大孩子的母亲,都阻拦不住向往青春、向往爱情的火热的心。

对于妻子和年轻人的眼神交流,麦瑟尔先生浑然不觉,他正站在窗前和女佣争论着什么,两人的神态都有些焦虑。

我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安。


第二天凌晨,我习惯性地早起,坐在屋里,想把前一天没看完的一本书接着看完。这时,从打开的窗户里突然听到楼下有不安的叫喊声。探出头去,看到旅馆门口一片忙乱的景象。前天晚上的不安更强烈了。我马上跑下楼,发现所有的客人都被惊醒了,人们睡眼惺忪地围在麦瑟尔先生周围,轻声安抚着。原来,麦瑟尔夫人不见了。


麦瑟尔夫人负责给住客准备早餐,每天都是5点起床,到集市上采购新鲜的果蔬食材,6点钟到家开始准备,7点准时开饭。今天到现在都不见人影,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大家跟着麦瑟尔先生楼上楼下地找,又派人到集市上相熟的店里询问,还是音讯皆无。这时露茜也醒了,哭喊着要母亲,于是麦瑟尔先生一边像一头受到致命伤害的巨兽一样发出原始而可怕的悲号,一边还要去宽女儿的心。

突然,那个女佣从楼上奔下来,脸色苍白,像受到了惊吓,她手里拿着一封信,“夫人的信”,麦瑟尔先生一把攫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颓然倒坐在地上。人们围拥上去,有好事者拿起信,只念了几个字就突兀停住,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大家不用找了,我夫人抛弃了我和孩子。”说完这句话,麦瑟尔先生晕了过去。


麦瑟尔夫人不是一个人走的,她是和那个朗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年轻人一起出走的。据女佣说,她好几次发现夫人和年轻人在海边一起散步,还在无人处嘀嘀咕咕、窃窃私语。这样一来,事情就明明白白的了:年轻人分明是个浪荡子,家境优渥,这从他一下子付了两个月的房租就可以看出来,家境优渥的年轻人,读过几首诗,喜欢浪漫的爱情故事,碰上一个没多少见识又风韵犹存欲火正炽的中年妇人,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只可怜了剩下的丈夫和幼女。


一时间,人们对麦瑟尔夫人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相对先生们的态度,女士们的态度更强烈得多,我不由地想,或者她们的这种强烈是出于对麦瑟尔夫人的一丝丝嫉妒吧,毕竟和这么一位有财有貌的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一起出走的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麦瑟尔夫人,而不是自己。


因为时间的原因,我很快就离开了那里。

第二年夏天,娜莎要求回到那里去看看她的小朋友,我和妻子也对去年的事件发展情况好奇,于是我们又回到了诺克威。


当我们到达麦瑟尔先生的小旅馆时,天已经黑了。站在柜台里的老板不是麦瑟尔先生,厅里张罗的也不是原来那个女佣,屋里屋外都没听到孩子的声音。

我们向老板打听。

“喔,你说那个麦瑟尔先生啊!他们搬走了。”

“什么?搬走了?”

“麦瑟尔先生,这个旅馆的前任老板,老婆跟人跑了的那个,后来又结婚了,新夫人去年秋天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说是不想住在这里让人说三道四,就卖了旅馆,全家搬走了。”

“麦瑟尔先生又结婚了?还生了大胖小子?”我越听越糊涂。

“他和谁结婚了您知道吗?”

“据说是原来他旅馆里的女佣。听说,很漂亮,也很有心计。听这里的老人说,当年那个麦瑟尔夫人就是被她给弄跑的。”

“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老板奇怪地乜了我一眼,不耐烦地道“不知道 !反正听说前后不到半年。”


麦瑟尔夫人出走事件发生前的那种不安又泛上我心头。

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年轻人朗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时凝视着麦瑟尔夫人的场景,浮现出当时麦瑟尔先生和女佣在窗前争论的情景,那种不安更强烈了。我知道,自己疏忽的是哪一点了:当时,女佣的左手扶着腰,右手抚着肚子,分明就是一副孕妇的样子。


我不由地替那个可怜的麦瑟尔夫人担起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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