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汪曾祺《冬天》
记忆中最温柔暖和的一个画面,它应该属于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电视机尚算新鲜物件,固定电话还不是摆设,白天和黑夜界限分明。
一天的忙碌,也随着夜幕降下来,月光如水漫地,虫鸣唧唧。
一家人坐在一起,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东家长李家短,边磕着烟袋,边念着今年的收成。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游戏。
总有一个特别乖的,坐在小板凳上,不插嘴,也不打闹,静静地听着,似懂非懂。
一阵风过,煤油灯的火光摇曳了一下,他赶紧伸手挡一下,火苗划过食指,暖暖地,还有一点点痒。
偶尔会有夜鸟的声音,时远时近;空气里闻得到青草上夜露的湿润味道。
时间那么慢,那么静,静得让人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
时间那么远,留在了已随风去的过往。
城市的夜晚,灯火明亮,电视手机的嘈杂之声,早已取代了虫鸣声,人心浮动,很难很难,再闲坐了,灯火炫目而不可亲。
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
——简媜 《烟波蓝》
好天气,轻轻念一下这三个字,就觉得像有一小片白云飞上了嘴唇。
好天气,应该是在四月,天不要太蓝,带点青色;
云不要太多,有几片就好了,细细碎碎的;
风不要太急,拨动衣角就行;
空气里有草木花香,但不要太明显,似有若无最好,知道有花香,可想要细细分辨,又不能。
只可惜呀,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笑。
你呢,可曾见过?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川端康成
因为什么呢,那样辗转难眠,深宵不寐。
如果是心事,那在心里那样反复揉捏,想来,也该是碎了又碎吧。
干脆就不睡了吧,这恼人的长夜,恼人的月光,恼人的虫鸣……
披衣起身,推门,一树海棠开得正好,却不吵不闹,静谧而清欢,那不能成眠的人,想必也是既惊又喜吧,千般恼万般恨,一笑而泯。
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真好。
岁月极美,
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三毛《岁月》
白居易诗叹: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人间岁月,更是如此。
而这里面最为人扼腕叹息的,则又是天才早夭、红颜薄命吧,如落红春去。
有些人,有些物的美,往往是其必然的流逝,甚至是迅速的流逝所造就的。
如春花秋月,如夏日冬雪,无不如此。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这两句诗读来,心中戚戚然,既觉得那画面美好,又觉得那心境哀伤。
人这一生,细想起来,后悔的事太多,一闪念的错过,万般都如离枝的梅花,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了,竟没有半分挽回的可能;
又或者,过往的岁月,每一天,每一刻,都如一瓣梅花,随风凋落,辗作尘泥了。
这样想来,所谓落红成阵,看得最是让人惊魂动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