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排行决定定位

曹雪芹的文字功底自然是好的,可是另一方面,他对数字也特别敏感。看《红楼梦》时稍微注意,即可发现,每个人物的个性与他/她家里的排行,似乎有着莫大的干系。

《红楼梦》里每个家族中最出色最风光的姑娘,多半是老大。比如黛玉、宝钗、元春、湘云,这几位姑娘的存在本身就是祖宗积德的表征,好像一门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在这“大姑娘”一人身上了。


李家的纨儿年轻时也是美韶华,多才气,又贤惠,才嫁入了荣国府。后边俩妹妹似乎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和机遇了。

邢家的岫烟是长房长女,与她那个小市民家庭截然不同,富有野鹤闲云的气质。

秦业的女儿可卿虽是抱养,却超凡出众,在宁国府如鱼得水。被贾母视为“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再有,金鸳鸯,花袭人,香菱,林红玉,柳五儿,似乎也都是家中长女,没有姐姐的,但是她们都以过人的才色超越了原本出身的低阶级。

就连以小市民身份嫁为国公夫人的邢夫人,也是家中长女呢!

曹雪芹似乎很喜欢写长女,认为长女一定最出色。所以晴雯、司棋等虽未明言,但就算不是独女,也必是长女。

而长女之中,以独女更有出尘之气,比如黛玉、岫烟、妙玉、湘云、香菱等,就连夏金桂,身为独女,虽然狠毒,却也自有一番我行我素,不畏世人冷眼评说的豪气。


而有哥哥的长女,似乎更有家族概念、善于管理和家务,比如宝钗、元春、凤姐、袭人,甚至连邢夫人也知道要帮衬哥嫂。还有那个傅秋芳,因为才貌双全,就被暴发的哥哥押在家里耽误到23岁还嫁不出去,只为了等待攀龙附凤的机会。而她也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听话等在家里。不过鸳鸯是个例外,坚决拒绝了哥哥嫂嫂劝她嫁给贾赦做姨娘的建议。可是话说回来,谁也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拯救家族吧?但总体来看,长女总是最孝顺的,元春、袭人都是卖身救家的,黛玉因母讳而不念“敏”字,宝钗是母亲的开心果,连怡红院的小丫头春燕,身为长女,也对自己的糊涂母亲百般体谅和关心。

当然这个定律并不完全准确,只能说是80%。比如尤家的大姐,就不如两个妹妹漂亮,不过她的运气要胜过她们。而且,她与两个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

曹雪芹写到家里的二姑娘时,必定是带了点廉价的同情心。所以他笔下的二姑娘总是少才华没头脑的。代表形象有迎春和尤二姐。王夫人也是家里的二小姐,但是因为才华有限,不擅言辞,所以公婆跟前并不讨喜。贾母说她“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面前就不大显好儿。”

二姑娘的共同特点是懒与人争,本身又不聪明,所以迎春每次聚会表现都乏善可陈,尤二则家务事要倚仗贾琏,且缺心眼少智慧,一再失足直到被凤姐秋桐治死,王夫人则不擅教育又不善理家,出点事就顾前不顾后地大清理、乱撵人,给家败埋下伏笔。《红楼梦》里的二姑娘大都是少才华,没头脑,多善心,但结果一定是很惨,不是死于软弱就是死于愚蠢。好在二姑娘们虽然脑子不大灵光,心胸却比较宽阔,迎春从不在意人家的嘲笑和欺负,连奶妈偷首饰,她也能隐忍。直到遇到让她忍无可忍的孙绍祖,她才叹息自己的命。尤二对凤姐和秋桐的欺凌也是忍气吞声,最后宁可自杀,也狠不下心去杀凤姐。再看丫鬟玉钏,宝玉明明就是害死她姐姐的罪魁祸首,但是一番低声下气讨好之后,她也能破颜一笑冰释前嫌。

二姑娘的才华和美貌多半不如老大,所以迎春一定不如元春美丽,而玉钏也一定不如金钏漂亮,而且,看她后来的表现,也不见得比金钏聪明。好在有金钏的教训在先,也许以后她会学乖。

但是也有例外,就是宝琴。宝琴的美貌胜过了她姐姐宝钗,个性也很独到。感觉这大小薛好像三国时的大小乔,绝世两位美人。而在红楼梦中,身为二小姐的宝琴居然胜过了大小姐,真是特例。而宝琴这个人物来得突然,去也匆匆,我一直怀疑宝琴其实并不在作者的初始整体构思之中,而是他一时兴起加进来的。

二小姐中还有一个例外就是李纹,通常二小姐总是无才的,就算有,也多半不如姐姐和妹妹。可是李纹的诗才就胜过了妹妹李绮。

不过,上述两个例外如果不看堂姐妹,单看亲姐妹,就又得到了解释:宝琴其实是薛家次房中的长女,李纹实际是李家次房中的长女,而李绮实际是次女。

如果这个家庭里还有三小姐的话,那么她的才貌水平必然是介于大姐和二姐之间。但是她的个性必定是最强的。贾家的探春和尤家的三妹,都是典型代表。兴儿形容探春是玫瑰花,贾琏形容尤三也是玫瑰花,看来玫瑰这个象征物是三姑娘的专利。玫瑰花的特点是又红又香,但是有刺扎手。两位三姑娘的特点都是漂亮而个性很强,但又本质柔弱,有清醒头脑却又无力力挽狂澜。两个三姑娘的优点个性相似,悲剧结果虽表面不同但本质一样,就是作为女性而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剧。

三小姐中的特例,如果不考虑平淡无奇的李绮,那么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薛姨妈了。按排行论,薛姨妈必定要比王夫人漂亮,这倒似乎也有点可能,因为艳冠群芳的宝钗确实要比元春美丽,但是宝玉的美貌又胜过了薛蟠,所以这个也不能确定。再有就是才华。四大家族中似乎只有王家文化气息最淡,连王熙凤虽号称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却也是不识字的。凤姐比两位姑妈只强在善于管理家务,能见大场面,争强好胜。大概这就是王家男孩接受的教育吧?而王夫人和薛姨妈确实都很女性化,心肠软,但薛姨妈比王夫人似乎多点文化,至少在行酒令时就能看出来。但三小姐的强劲个性,在薛姨妈身上并无表现。

再有就是四小姐。书里行四的小姐只有贾敏和惜春。曹公总不肯花费很多笔墨在惜春身上,总是说她年纪小,所以没什么好形容的。可是在刘姥姥眼里,惜春也是神仙之貌,并且有丹青之才。元春出嫁后,贾府三艳中只有惜春是正出,但也属她的个性最古怪孤僻,连探春也承认自己傲不过她。三春之中,独惜春未嫁,在佛灯前干干净净了却一生,吃到了“长生果”。可见四春之中,独她与众不同。

贾敏笔墨不多,但雨村猜想她“必不凡”。贾母说自己所有儿女中最疼贾敏。贾敏死时大约40上下,并不老,却是四位小姐中去世最晚的。我猜想那三位姐姐多半比她年长不少,而且,从贾母的口吻和王夫人对贾敏闺中奢华生活的描述来看,可能贾敏是贾母唯一的亲生女儿,可能那三位姐姐都是庶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三位姐姐都因为情志不畅而青年早逝,而贾敏,从书中描写来看,婚姻还是比较如意的。可见贾敏是与众不同的,当然,也许是最出色的。四小姐总是拥有与三位姐姐截然不同的命运。

排行论不但适用于女子,也适用于男人。不过,规律上有所改变,只能按单双算。这也有理,因为书中男女排序规律也不一样。女子是在全家族范围内排行,而男子只在自己亲爹所生男孩子的范围内排行。

凡是排行单数的男子,肯定不是好人。凡是排行双数的,多半本质不坏。

比如贾珍、贾赦这些被称为大爷的人都是荒淫无耻的。

而贾瑞,号称瑞大爷,也是图便宜没行止的,最后还因为好色忘伦而死在凤姐手上,作者对他并不怎么同情。

贾蓉号称小蓉大爷,与父亲一起乱伦无行,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贾环,在家里行三,却从小就表现出阴险毒辣的一面,处心积虑要陷害哥哥宝玉,可以想象日后他一旦得势,必然要造大孽。

薛家的蟠儿,自幼顽劣,不学无术,打死人不偿命,而且对爱情不忠,喜新厌旧,帮助夏金桂欺负香菱,自然也不能算好人。

迎春的老公孙绍祖也是排行老大,性情粗野,禽兽不如,最后害死了温顺娇弱的迎春。

奴才中,赖大、林之孝、赵国基也都是趋炎附势的主儿。晴雯的表哥多浑虫是独子,没志气没能力,天天喝酒戴绿帽子,也是一反面典型。宁府老奴焦大,倒是个忠实直言的人,可惜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倚老卖老喝酒骂街,最后也没什么好结果。

有妹妹的长子除了薛蟠,似乎都是不懂得照顾妹妹的。金文翔和傅试都是指望靠妹妹的婚姻攀附权贵的。岫烟的父亲邢忠也是仗着妹妹嫁了公府贾家,跑来攀亲揩油,不顾女儿在姑妈家受的暗气。而贾芸的舅舅卜世仁,也全不肯照顾寡妇失业的妹妹和外甥。根据判词,巧姐是被“狠舅奸兄陷害”,那么王熙凤的哥哥王仁自然罪责难逃,他也是王家长子。由此推想,日后袭人离开贾家回娘家,父母双亡,她哥哥花自芳必定也是容不下她的,说不定就把她转手卖到蒋玉菡家了。

可见,排行单数的人,非坏即笨,普遍素质较低。

但有三个比较例外的例子,一个就是宝玉的哥哥贾珠,书里提到他聪敏好学,在王夫人眼里,他比宝玉强多了。只可惜早死。不过,如果他真活下来,大概又会成为一个典型的“禄蠹”吧?另一个例子是宝玉的姑父林如海,才貌双全又忠于爱情,是家里独子。不过,书里也没明确说他就是长子,只能肯定,他是林家唯一存活下来的男孩。

另一个就是情种冯渊,他是“一个小乡绅之子,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既然没有兄弟,自然是大爷了,却又平素最厌女子,跟宝玉倒截然相反,只是遇到香菱才改变了性取向,与其说是缘分,不如说是冤孽。后来无辜丧命,倒毙街头,香菱被薛蟠抢走,此后一心一计跟着薛蟠过日子,整天喜笑颜开,从来没想起过他这么个人来。曹公对此人似乎只是需要他串连情节,但并不同情。但是在大爷当中,却要算难得的一个好人。

再有一个特殊人物就是贾兰,按说他该算是大爷。但是好像没人这样称呼过他,他似乎永远是个孩子,可是有着孩子没有的心计和野心。学堂打架,他说“不与咱们相干”,家中无事,他主动演习骑射,过节时,全家集会猜灯谜,他说因为老爷没去叫他,所以不肯来参加。看起来贾兰也不是个省油灯啊!因为自幼丧父,少人关注,加上母亲“不问旁人兴废”的原则性教育,贾兰渐渐长成了一个自私冷漠的人。看判词,日后贾家自然要倚仗他重新振兴,但是才干与品行并不一定成正比,贾兰更可能成为一个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人物。


相反,双数排行的男子多半都是不错的人。《红楼梦》里女孩比男孩多,所以男孩似乎没有排到四以上去的,双数排行大多是行二。

男主人公宝玉,善良多情英俊聪明,是家中老二。他爸爸贾政也是老二,为人还算端方正直,虽然脑子笨点品味差点,但还是同辈人中比较难得的好人。

贾琏是个争议颇多的人,但是从他的办事能力来看,还是挺能干的,而且也有正义感,替含冤的石疯子和被逼嫁的彩霞都说过公道话,并且对尤二姐也是一片真情,虽然好色是他致命的毛病,但从未见他仗势欺人或者乱伦败行。总体来看,琏二爷还算是个好人。

贾敬抛下宁府给败家儿子去糟蹋,自己躲到道观去躲清闲,求仙成狂,最后被丹药毒死,似乎不是个体面人物。可是他却是贾家文字辈中唯一考中进士的人。都说是箕裘颓堕皆从敬,这是对贾敬行为的批评,却是对他能力的肯定。贾府败落自宁府始,宁府败落根源自贾敬起,当能力和德行都不错的人放弃承担自己的责任,把家业交给不肖子弟去管理,败家是迟早的事。贾敬在家中也是老二。曹公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早死的哥哥贾敷。

薛家老大不济,老二薛蝌却是个英俊沉稳可靠的人,最后与岫烟相配,真是神仙眷属。


贾芸油嘴滑舌,却心底正直,为人聪明能干,他的称号是“芸二爷”,尽管书里从未写到他有哥哥。穷人家的孩子就该像贾芸,孝顺、有志气、有心计。(与他相对比的就是附学的穷孩子金荣,也是寡妇的儿子,却爱慕虚荣,好花钱、搞同性恋,不体谅母亲。金荣似乎也是家里独子呢。。。。。。)根据脂批,贾芸后来与小红成了眷属,还有行侠仗义帮助宝玉的事迹发生,可见二爷果然是好人啊。而路见不平掏钱相助他的义侠,也必定名叫“倪二”,而非倪大、倪三。

宁国府的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后来与小戏子龄官相爱。此人正邪不好判断,看他前文与贾蓉要好,一起淘气不求上进,但后来又对龄官温柔体贴,倒不知结果如何了,但是单看小戏子称呼他“蔷二爷”,我们即可隐约感觉到,他对龄官,应该不会辜负的。

秦钟这个人物很有争议,说他坏吧,可是他性情温柔美貌,说他好,偏又不求上进,好结交纨绔弄男风,后来又在姐姐的葬礼上与小尼姑智能苟且,让人摇头侧目。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宝玉的好朋友,虽然毛病不少,人还算好人。他本来有个抱养哥哥,可是后来死了,按理他也该叫二爷吧?虽然贾府都叫他“秦相公”。

贾宝玉的好朋友柳湘莲英俊豪爽,武艺高强,还多才多艺,性格清高有洁癖。书里介绍他父母早丧,没说有别的亲人。可是他的排行是老二,所以叫“冷二郎”。

看来二爷大都是好人啊!不过,也有特例,比如伺候贾琏的鲍二,就属于没心没肺唯利是图的奴才。第一个老婆与贾琏通奸,被凤姐逼死,贾琏给他钱娶新媳妇,他就满足了,之后还两口子一起伺候贾琏包养尤二姐呢!

此外,还有一些作者没有明确介绍排行的人物,比如甄士隐,贾雨村,北静王,蒋玉菡等等,只能由我们自己去想象了。

总之,看《红楼梦》久了,总能隐约找到一点规律,无论这规律是有趣还是荒唐,是作者的故意设置还是无心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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