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记》第二十四章 虎口拽人

范继宁赶回北京后,立即派人到刑部、步军衙门打探二弟的下落。

随后,又有人向他禀报了谭嗣同等人已罹难的消息。

他焦心忧愁至极,逢人已不能用笑脸掩饰。

捱过半日,当天晚上,庞经年来到家里禀报:“范大人,令弟范继峦已被捕,关押在刑部监狱。一同关押的还有各大衙门的上百官吏。”

范继宁跌坐到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庞经年跟他详细商量了对策,范继宁最后吩咐:“你先回去歇息,有事我再找你。”

范继宁吹着杯里的茶水,昔日里熟识的上司门生同年同僚一个个在脑子里浮现出来,经过反复权衡琢磨,他心里定下主意,只待天黑后再行动。

夜深时分,范继宁换上一身常服,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交给宋泉,两人赶马车到了刑部郎中庄士勋府上。

走进庄家的深宅大院,范继宁见庄大人脸色不大好,与他寒暄了几句,说:“庄大人,近来太后命人抓捕维新派官吏,我弟也在抓捕之列,目下关在刑部监狱。我有几个疑问,想问问您。”

庄士勋回道:“我知道,你弟的事我知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

范继宁欠了欠身,问道:“眼下,太后对谭嗣同六人以外的维新派官吏,究竟是何态度?”

庄士勋犹疑片刻,说:“我的话,你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范继宁忙说:“我用顶戴担保。”

庄士勋压低声音说:“斩了谭嗣同等人的首级,那是杀一儆百。参与维新的人那么多,也不全都是罪该至死,该坐大狱的坐大狱,该革职的革职,该流放的流放。”

范继宁听了,说:“尽管我对此早有预料,可前些天我不在京里,眼下一时也摸不准事态之轻重……那依您之见,像我弟这种情况,最坏会是什么结果?”

庄士勋面色凝重地问:“他都干了些什么,能说清楚吗?要据实相告,不可有半分揣测。”

范继宁沉吟片刻,说:“半年来,我弟所上奏折,多与废除科举、兴新教育有关,另外就是兴实业、修律法……但是,我估计实际情况比这些要严重,但也不会太过头儿。”

庄士勋听了,回道:“假如果真如你所言,继峦弟最坏可能受杖刑,再坐几年牢,最轻可能是革职,不会再有其他刑罚。”

范继宁凝眉点头,说:“按说我参与的会审也不少了,可这回就是心里没底……您确定不会流放?”

庄士勋摇了摇头,说:“他那点事儿,还没有那个资格。原先的强学会,袁世凯是会员,维新变法期间,袁世凯还得了皇上几次召见,也没把他怎么样。”

范继宁释然一笑,向庄士勋表示了谢意。

庄士勋回道:“不必多礼。接下来,如果要为继峦弟走动,务必要多留心,找对人。虽说不会重罚,但要托人说情,毕竟人多眼杂。”

第二日上午,范继宁带上银两进了弘亲王府,走进静生堂,拂袖跪地拜了一拜。

弘亲王见他神色悲凉,心知必有要事相求,说:“免礼,坐下说话。”

范继宁落座后叹了口气,说:“王爷,您平生不肯舍脸求人,但今日之事,我若不相求于您,恐将无法挽回。”

弘亲王大度地说:“说吧,说出来,倘若我能办到,岂会不肯帮你?”

范继宁随之央求弘亲王搭救弟弟,将详情如实相告,弘亲王听罢,先命一个杂役到院里去截客,以防有人直接进门,然后说:“继峦此前的举动,我略知一二,这几日也时常想起他,但没料到你会真的为他而来。”

范继宁无奈地摇头叹气,弘亲王问道:“那阵子,有关君主立宪的呼声不少,继峦是否有所涉及?”

范继宁听了,断然道:“这个绝没有,他倒是反对君主立宪。”

弘亲王说:“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则不必多忧。想必凡是倡导、支持君主立宪,又能一呼百应的,都得被杀头……这事儿我破例向几个议政王大臣提说一回。”

范继宁闻言,起身跪倒在地,接连叩首道:“王爷仁厚,您的恩情我今生难报……”

弘亲王忙扶起他,说:“维新变法,说到底是件大好事,当初我就上了不少折子,可这大好事终究还是黄了。那天,我也被太后叫去质问了半日,不过我倒无碍……”

范继宁心念一动,说:“如果危及您自身,也可不必帮这个忙。”

弘亲王倒慷慨地说:“这个忙,我是帮定了。这样吧,你就继峦的情况写份东西,就在我这儿写,要简明扼要……事成之后,我再还给你。”

当此关头,弘亲王不敢再去颐和园或者紫禁城找西太后,这日晚上,他到醇王府去了一趟。

这个成了惊弓之鸟的王爷一听,就连连摆手:“你怎么能沾上这个麻烦?不成,此事再不能提,那又不是什么要紧之人……”

弘亲王见无法可施,告辞后坐轿回府。

回到府里不及一个时辰,一个杂役挎着包袱急匆匆出了弘王府大门,上了一匹马,扯缰踢腿朝西交民巷奔去。

到了刑部监狱,下马亮出腰牌,一个狱吏领着他进了大门,一直走进关押范继峦的牢房,狱吏用手拍了拍木栏,叫道:“范犯继峦,有人来看你了!”

范继峦一脸污脏,抬起头呆滞地望着木栏外面的两人,见不认识来人,也不热情,拖着脚镣走到跟前问:“敢问,是哪位大人差你来的?”

杂役并不答话,取下包袱,让狱吏打开门,递进去说:“里面有酱牛肉和烧鹅,快吃吧!”

范继峦接过包袱,解了开来,拿起一包牛肉,发现下面有个信封,心知不可让任何人瞧见,当即巧隐到袖里,拆开裹牛肉的麻纸,大口吞嚼起来,回头瞅了瞅狱吏和来人,感激地朝那人不住点头,又抓起酒壶往嘴里猛灌。

杂役和狱吏走后,范继峦趁着上茅房看了信,又将信撕碎扔进茅坑。

弘亲王在信中明示,务必写一份悔过书,下次王府杂役再来送饭时,交给杂役,方可在之后的求告中奏效。

当晚,狱吏将范继峦带到一间房屋里,给他取了笔纸,又端来酒饭。

范继峦趴在桌上写了悔过书。

三日后,杂役再来时,取走了悔过书。

弘亲王阅后,点了点头,连同自己写的一封短信一起交给杂役,让他连夜送到荣禄家中,并带了一些银两。杂役领命出门而去。

过了五日,仍然是那个杂役来西交民巷传信。

狱吏见信后,命几个狱卒将范继峦手脚上的铁镣打开,又领他出门。

范继峦平生头一次感到手脚是如此轻松畅快。

出了大门,他瞧见不远处停着一架马车,车夫瞅见了他,小声向车里说:“二爷出来了。”

宋泉闻声掀开窗帷,向范继峦招手道:“二爷,是我,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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