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姥爷

        我的姥爷,八十岁的时候去世了,走得很安详。我很怀念他。

       清明节那天早上,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刚从姥爷的墓地回来。这两年的清明节,母亲总是早早地过去看望他,和大姨、舅舅一起坐在坟前,送些纸钱,陪姥爷唠唠家常。姥爷最疼爱母亲,母亲也特别地爱姥爷,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家长里短。此时,阴阳两隔,姥爷再也听不到母亲和大姨的唠叨了。

       那时候,正是打破大锅饭,农村包产到户联产责任制刚开始施行,家里分了三亩多的田地。每家每户对土地的渴望,是我们现在无法理解的。父母亲整日在田地里劳作,无法照顾年幼的我,爷爷奶奶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无奈之下就把我送到姥爷家,由他们照看我。可以说,我是姥爷姥姥一手带大的,所以我对他们的感情很深。常听母亲念叨,我刚一岁的时候,体弱多病,尤其是经常拉肚子发烧,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有时候是半夜时刻突然就发起烧来,姥爷就会抱着我到邻村的医生那里为我看病,一抱就是一整晚,甚至一整天都不松手。直到我病好的那一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就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四五岁的时候。姥爷说,也许是天意,在外地当兵的二舅退伍了,有一次抱着我和同村的一起玩耍,有一个按辈分应该是喊舅舅的,放了一个很响的炮仗,吓得我一个激灵。从此以后,我就很少像以前那样多病了。这些我都不记得,都是后来姥爷在和我唠家常的时候讲起的。

        姥爷年轻的时候,喜欢种些蔬菜,也种一些西瓜。我最喜欢姥爷种的西瓜了,嘴馋的时候,姥爷总会给我切上一个,让我吃个痛快。无论是种蔬菜,还是种西瓜,都很辛苦。起早贪黑地守着,我常常和姥爷在一起,他在地里浇水施肥,我在地头搭的简易草棚里玩耍。有时候,也会像一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姥爷的身后,他做什么,就学着他的样子在蔬菜上装模作样地做,顽皮的我哪懂得是在干什么,到最后把有些茄子、辣椒什么的花儿都揪掉了,姥爷也不恼,总是笑着给我说,然后教我他在做的事情,我哪里听得进去,尽管顽皮地耍着。蔬菜地旁,是一块很大的西瓜地,早晚的时候姥爷最喜欢侍弄这些。每当他进去西瓜地的时候,姥爷是不许我进去的,唯恐我不小心把新长出的小西瓜踩个稀巴烂。待到夏日,骄阳似火的时候,也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姥爷才许我进去那片我觊觎了很久的西瓜地,这时候西瓜成熟不怕踩了。闲下来的时候,姥爷就会随便找一颗卖相不好的西瓜,切开了分给我一块吃,满嘴流得尽是西瓜水,甚至是小肚皮上也是。姥爷摸着我的小肚皮说:把你这个小西瓜切了,可能更甜些。有一次,我居然把西瓜皮啃了又啃的,姥爷望见了,哈哈笑了起来。

        我最喜欢和姥爷一起去赶集了,姥爷也很喜欢带我去。每当要去赶集的那天,天还没有亮,我便会早早地醒来,央求着姥姥给我穿好衣服,静静地等待出发的那一刻。总是迫不及待,此时我也不觉得姥爷的步伐比往日快了,总是一路小跑地跟着,一会儿跑在了前面,一会儿拨弄着小路边的玉米。姥爷总是在后面,微笑着说:慢着点跑,小心摔倒了。北方秋日的清晨,还带着丝丝的凉气,凉风吹来,轻抚在我稚嫩的脸庞,吹干了我脖颈上的汗水。踏着朝霞,用我那顽皮的小脚踩着小草上的露水,甚是欢快。快到集市的时候,太阳爬起树梢那么高了,我兴奋地抓着姥爷的衣襟,唯恐跟丢了自己。这时候,我也知道不能像在乡村的小路上欢呼雀跃了。集市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有卖一些农具的,也有卖布匹的,也有一些叫卖声,可谓是声声入耳。我最喜欢听小摊贩的叫卖声了,身材矮小的我看不见小摊上摆放的是什么,也只能靠他们肆无忌惮的叫卖来辨别他们是不是我喜欢的东西。待姥爷把他要买的都清点了一下,我就央求着他给我买些吃的。那时,在集市上,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有过多的小孩子能吃的零食。无非就是些糖果,甘蔗和烧饼了。尽管糖果很多小孩子都很喜爱,每次到集市的时候,我都会缠着姥爷给我买一个烧饼吃。看着做烧饼的师傅,麻利地揪下一小坨面团,随手在菜盆里挖一些预备好的肉沫,糅合在一起,在他的大手下随便的摆弄了几下,一个长长的或者圆圆的烧饼就做成了;然后再表面洒上一些芝麻粒,贴在炉子上,几分钟的时光一个香喷喷的烧饼就出炉了。我很爱看师傅做烧饼的样子,一度曾梦想着:长大了,也在集市上卖烧饼。拿着姥爷买下的烧饼,总是在口袋里装了好久才舍得吃完。后来,无论在那里读书,还是现在工作的地方,只要能看到街边有卖烧饼的小摊,我都会买上几个,回味一下儿时的时光。

        快到读书的年龄了,母亲就把我从姥爷家接了回来。或许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缘故,我舍不得离开,大哭了一场。母亲说,虽然读书了,想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来的,以至于刚读书的那几年每逢周末都会偷偷地去姥爷家。九十年代的时候,外出务工在农村成了潮流,姥爷也不例外地加入了这样的大军。在吃大锅饭的时候,姥爷就给队里做饭,这对于没有其他技能的姥爷来说是一个拿得出手的本领;于是顺理成章地在工地上做起了饭。有时候,父亲也会跟随着姥爷一起外出打工,父亲肠胃不好,姥爷就偷偷地为父亲做些调理他肠胃的面汤之类的东西。父亲每想起这些的时候,泪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打转。外出务工,都是做些很辛苦的活计。每次农忙归来,姥爷总是苦口婆心地劝我好好地读书,长大后就不会像他们一样这么辛苦。望着姥爷认真严肃的表情,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地读书,不辜负他的期望。姥爷识字不多,外出的时候也深刻地体会到没有知识的不容易,所以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总是这样教导我。幸运的是,在寒窗苦读了许多年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取了大学。当时听说我考取,姥爷正在江西九江务工,给我寄来了一千块钱作为我的学费,收到钱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河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读了大学以后,姥爷年龄大了,也就不外出务工了。姥爷做了半辈子的农活,是个闲不住的人。农闲的时候,他喜欢养羊,就和姥姥商量着买一些羊羔饲养着,平时的时候也可以在田地里或者马路边拔些草,顺便也活动活动筋骨。等小羊长大了,也可以补贴家用。姥爷对小羊羔很细心,也很耐心,在侍弄几只小羊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就像对待我们几个一样。直到姥爷去世的时候,都还有几只一直在养着,后来被大舅牵走养着。那几只,或许就是姥爷老年时光的寄托吧。每次去大舅家的时候,望着姥爷养的几只还在,他那佝偻着背的身影似乎就还在我的眼前,和姥爷在一起的一幕幕就像在昨日一样,难以在眼前消失。

        姥爷爱听戏,尤其是豫剧。在乡下,每年春季的时候,总有一些固定的村子组织一次唱大戏。这些唱戏的村子有些路程比较远,走起路要很长的时间,后来姥爷居然为了听戏学会了骑自行车,姥姥还打趣他说:这么大的岁数了,学骑车的时候万一摔倒了怎么办?虽然遇到了很多的困难,姥爷还是如愿地学会了。每当骑起自行车的时候,姥爷总会哼上一段豫剧的调子,快乐地出发。他爱听豫剧里的一些片段,诸如《秦香莲》、《打金枝》、《卷席筒》等等在河南广为流传的唱段。后来表妹外出务工,给她买了一台CD机和一些碟片,每当黄昏时刻,坐在树荫下,和邻居几个年龄相仿的老人一起品味,一起咂摸戏词中的种种意味。

        岁月有趣,但也很无情,姥爷也日渐苍老,头发胡子全白了,身体也一天天地变得脆弱,再也不像以前走路步步生风的模样了。母亲说,有一次牵着他喂养的几只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躺在床上休养了很久才恢复。远离家乡,很少能回到姥爷的身边看望他。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总是问母亲一些关于姥爷的身体状况,尽管是前天刚问过,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问一些,哪怕是生活起居上的一些小事。有时候,母亲总是怕我担心,会给我讲起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是通过母亲去看望姥爷频繁的程度,就知道他的身体一天天不见好了。前年冬天的时候,姥爷安详地离开了我们,没有一丝丝不舍,临终前她给我母亲和大姨交代了很多事情,然后就静静地合上了双眼。当我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告诉我,姥爷去世了。我久久未能说话,最终还是抑制不住悲伤,泪水浸透了我的双眼。

        “清明时节雨纷纷”,此刻,尽管清明节已经过去了些许时日,窗外的雨还总是下个不停,滴滴答答声不绝于耳。打开窗,吸了一口带有泥土气息的空气;望向天边的云,就像是姥爷蹒跚的身影,慢慢地在消失在天际处,我向他默默地招手,轻轻地转过身,再也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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