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莫怨花开早(六)》


·蕉下客陈却

立夏刚过,薛家宅子里就热闹起来。门口换了新糊的红灯笼,前院搭起了戏台子,后园里的花也移了不少在花盆里,摆到前院花台去了。到了五月初九,薛家人一早就早早起来,扫院子的扫院子,搬桌搬椅子的,还有再厨房里忙着洗菜做饭的,简直比平时热闹了几倍不止。

薛二爷收拾妥当,坐在堂屋里受子孙们的贺。先是文举、文庆、文康三个儿子并媳妇,每人先磕几个头,然后送上一份礼物。有花梨木匣子装着的百年人参,紫檀木嵌和田玉年年有余的插屏,还有一件福禄寿喜大花瓶,三个儿媳送的一人一件刺绣品。接着是孙辈,除了长沐,薛渟两个送了件小玩意外,其余那些小的,都是磕了几个头,一人一番吉祥话便过去。吉他几院的子侄也过来祝寿,你送个玉扳指,我送瓶葡萄酒,不一而论。仆人们也过来在院子里站了,祝个寿请个好,算是走完了过场。

接着一家人就开始忙着准备接待客人。文举夫妇自不用说,房前屋后忙着张罗摆设,文庆文康也被派去迎接远客和把戏班子引进来。薛王氏忙得有些眼晕,几年没这样操办过了,偶一折腾,竟有些力不从心来。好不容易安排好戏台子和外客厅,又想起厨房还没去看,忙踩着她那三寸金莲往厨房去。走的脚都酸痛起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薛杨氏的声音:“冷菜先做好,热菜把材料提前预备出来。诶,吴妈,把鸡汤先煨上。王嫂,你把那萝卜先切了。”

她倒是能干,想到我前头去了。薛王氏心里正想着,薛杨氏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她,过来招呼道:“诶,大嫂你来了,里面安排她们正做着呢。”

薛王氏站住歇歇她的脚,对着薛杨氏诚心诚意地道:“弟妹,真是幸好有你在这。不然我忙完了前头,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给我裹乱的呢。”

薛杨氏过来笑着扶住她道:“大嫂,瞧你说哪的话,都是一家人,你忙得站都站不稳了,我还能窝在里头躲清闲不成?”说着笑看向薛王氏的脚,又道:“看你们做小姐的,裹得这金莲脚怪可怜见的,真忙起来怎么遭罪得起,咱们家尚且如此呢,真幸好你没给小渟裹脚。”

薛王氏听着有些不高兴,心想我又不像你,是个乡下小姐,可转念一想,自己女儿可不也是个乡下小姐嘛,于是只好笑着说道:“可不是嘛,现在想来,早像你这样才是正经。”

“我给你拿把椅子坐,你趁这会歇歇脚,等会前面还有你跑的呢。”薛杨氏笑道。

这边妯娌俩在说话。那边客人陆续也进了门。文举留文庆在门口迎客,自己陪着几位客人进了客厅。院子里,戏班子已经来了,正在戏台子后面辟出的一间房里上妆准备呢,配戏的先生们坐在廊子里头说话,文康正忙着招呼他们。

“诶,张大人,贵客临门,您请里边。”文庆热情地招呼道,陪着几位客人走进了院子。你道是谁,正是之前派人提亲的张家。张老爷带着夫人和次子从恩一起进了院。

“这院子收拾得还不错,高堂朗院,颇有一种古朴之美啊。”张老爷一边走一边感叹道。

“家父曾出仕山东,在那边住过几年,这宅子是后来修筑的,也许是他那时的经历有关吧。”文庆一边引路一边解释道。

“呦,张大人,幸会幸会。”文举笑着招呼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呐。”

张从恩认得这是金堂的薛掌柜,连忙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也才刚到。”

张老爷看着儿子这样外向,有意地清了下嗓子。张夫人也直扯了扯儿子。

“哈哈。这位是夫人和二公子吧。”文举笑着开口道。“二公子果然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啊,来里边请吧。”

“哈哈,小儿顽劣,还请莫怪。”张老爷半真半假地客气道,也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虚让了一回,才先抬脚走进了客厅。张从恩听见文举夸赞他,心里高兴,可再不敢轻率,只好抿着嘴笑着跟了进去。

张家准备的贺礼是一扇紫檀木嵌黄花梨的百宝“花开富贵”座屏。礼物不轻,薛二爷收了礼物道了谢,可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又转头和同科老友叙旧去了。

张老爷只好端起茶碗来抿茶。文举见父亲冷落他们,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哈哈。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刚从余杭运来的,世兄品着如何?”

张老爷咂咂嘴,把茶杯放下,敷衍道:“尚可。色润气清,鲜爽甘醇。不过我更爱饮普洱。普洱名茶喷鼻香,饮茶谁识采茶忙。若怜南国采茶女,忍渴登山与共尝。”

“呵呵。”文举见他拿架子,心里好笑,面上却和气道:“都说普洱中的人头贡茶最好,都由滇南的未婚少女采摘。存放久了,就转为金黄色,尝之色淡味寡者,乃是此中极品。世兄祖辈仕宦,不知家中可有藏品?”

这金瓜人头贡茶乃是陈年普洱中的极品,每岁入贡,虽然除却皇宫自用之外,满清贵族和朝廷新贵也多有赏赐,可产量少而爱者多,近些年运送途中层层盘剥,更是连朝廷都供不应求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张家。

张老爷被问的哑口,正不知怎么答言之际。又听薛文举道:“这滇南盛产的女儿茶,为世兄所爱。无独有偶, ‘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愚弟最爱这明前龙井,也号称是女儿红。”

薛文举笑得随意,似是并未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似的。张老爷虽还自恃有个官名,不太瞧得上眼薛家,可一番谈话下来,也暗道这乡绅薛家不是好相与的,因此放缓了些态度,笑着道:“固然我与贤弟有缘,今日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啊。”

谈话的功夫也就到了中午,薛王氏遣人过来请。宾客一团,便又慢悠悠地挪到了前院,分宾主按尊卑长幼,在几桌坐了。张从恩算是贵客,跟着他父母和薛二爷的几个同科故交家坐了,由薛二爷和文举陪着。刚坐下,张从恩就瞧着桌上俱是长辈,有些不自在起来,便拿眼去到处张望。来的女眷不多,只有一桌,在旁边由薛二奶奶和文举媳妇陪着。薛家自己的女眷却离得远,在戏台子那边了。张从恩心里有着念想,不由得眼睛就往那边去找他的丁香姑娘。

“今日是薛家二老太爷寿辰,我广和班登台献寿,恭祝老太爷福寿绵长,松柏齐肩。“戏台上班主出来报幕道。”咱们演个什么折子呢?照理儿是拣那热闹的。可老太爷说了,一不要《麻姑献寿》《蟠桃会》、二不要《天女散花》《御碑亭》,可真难煞我也……”戏台上锣已响了,班主做为难状趋步进了后台。正当大家都想着台上怎么没人的时候,“咚隆咚”鼓点想起,从后台的帘子里,探出一张猴脸来。惹得众人一片笑骂。

跟着铙钹一响,孙悟空从帘子后面跳了出来。“俺演一出《安天会》,偷个桃给老寿星。”台上演孙悟空的武生,转着眼睛顽皮道。

跟着鼓乐俱响,一出《安天会》好戏上演。

(土地:(念)灿灿华光曼冬天,琼楼宝殿启华筵。蟠桃结果三千载,共宴长生亿万年。(白)小神。桃园土地是也。今玉帝差派一位齐天大圣,督理桃园,今日到任。只得在此伺候。

土地下。四月华旗、四小猴引孙悟空同上。)

台上孙悟空出场,猴戏做的巧,引起一片叫好。台下张从恩却无心赏鉴,只把眼睛瞧着,想从那堆女眷里找出人来,可盯着人家背影瞧了半晌,老的老小的小,就是没看见一个跟他相片里的长得相似的。

(孙悟空:(引子)仙名永注长生箓,不堕轮回万古传。(念)万劫烧回不坏身,何须铁骨与铜筋。九幽十类除名姓,四海千山俺为尊。)

台下众人:好!

台上的戏刚起来,台下一角却已经要沸了。薛家一个五六岁的后生,看得饭也不吃了,站起来跟着台上孙悟空学,惹得同桌的伙伴一阵不满,催着他闹嚷起来。

“你站什么,都看不见了!”见泗对前面的启鸿嚷道。

可小启鸿听若未闻,仍是学着台上孙悟空的动作。

“启鸿,你干什么,快坐下!”一桌的长沐嚷道。

可小启鸿仍是不听,随着台上孙悟空的举动,也摇头摆手起来,打了他旁边的芾源一下,惹得对面瞧着的从济捂了嘴吃吃地笑。

“老十你快坐下!”长沐接着对启鸿嚷道。

可小启鸿非但不停,还像台上的孙悟空一样,要走起台步来,被文丰一把拉住。他就坐在这旁边的一桌,陪着族里几个同辈的兄弟坐的。“老十,你又胡闹!”文丰说着把启鸿拉到了自己一桌,启鸿不肯,还在他怀里挣扎,可差着十来岁,力气怎么拧得过他,挣了几下挣不脱,只好卸了劲在他怀里站着。

“我要看戏!”小启鸿抗议道。

文丰把他圈住,拿起了筷子,一边又吃了口菜,一边问他道:“那你还站起来不?”

小启鸿又用手推他,想挣脱开,对他嚷道:“我要学齐天大圣!”文丰用力拦住他,不让他走,两人挣脱间,文丰的筷子掉了下去,正抹了油在他长衫上。

“嘿,小哥老会似的拗啊!”文丰战胜了他,把他两只手肘捉了,又哄他道:“相当齐天大圣是吧,那你得先等这蟠桃会开完,开完了我送你定海神针,就是大圣手里金箍棒,没金箍棒怎么当大圣啊,怎么大闹天宫啊。”

小启鸿有些信了,睁着他那双大眼睛问文丰道:“真的?”

“我是你八幺爸,我还能骗你不成?”文丰说着又哄他道:“明个到我屋里取,但是你现在不能站起来学了啊,把动作记在心里,明个拿了金箍棒再舞。”

小启鸿被他唬住,点了点头。文丰见搞定了他,便松开放他回去,看他当真老实了,这才看了眼自己弄上油的长衫,起身打算回去换件。

文丰往西跨院自己屋里走着,路上经过一个往花园去的小路,随便一瞥,就看见假山上头好像有人,心里纳闷这时候有谁不去听戏,到这来躲着,于是走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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