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30 - 草稿 - 草稿 - 草稿

人死以后——长篇连载

32.三线往事(2)

  炮手沟筑路战斗在半年以后结束了,也结束了那个大山沟里不通任何车辆的历史。我们团也接到开拔去凌原县境内的命令,参加魏塔线铁路的修建。

      那是一条纯粹的战备铁路,防止战爭爆发以后往中蒙边境调兵的锦赤铁路遭轰炸中断,是保证从东北,华北向边境运输的铁路动脉。

    我连承建的是该线3号隧道,长约9百多米,和铁道兵9师3352部队3连配属施工。那是一支相当过硬的部队,据说师长是9岁参加红军,由他姐姐领着,有时甚至是背着过了草地。

    那里的施工条件更为恶劣,由于当地村落稀少,施工队伍多,无法在当地采购到足够的生活物资,只好从山东购进冬贮大白菜,记得那年购进的白菜里全是蚜虫,一天两顿饭,全是黄玉米面发糕,一人鞋底那么大一块,一碗白菜汤。那是一口二十八刃的大锅,熬时也不嗆锅,大白菜用乱刀剁巴剁巴,胡乱洗一下往锅里一扔,添滿水,撒上盐,烧沸以后把一勺子豆油往锅里一搅,立马泛起一层油花浮在厚厚的一层蚜虫上边。头几天人们一看乌乌央央的蚜虫谁也不喝一口就倒掉,宁可干噎发糕,也实在没法喝一口那”肉汤”。但是一天两天,甚至十天八天可以干噎对付,时间长了,谁能受了啊。于是便有人用汤匙把蚜虫轻轻勺出,然后眼睛一闭心一横喝下去。再时间长了,生理上对蚜虫慢慢减轻了抵触感,接受度也慢慢提升,到后来有的人也就拿它当正常调料了。不然又有啥办法!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是。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是铁道兵和民兵各编成两个大工班,实行三班四倒,也就是上八个小时休二十四小时。但是慢慢问题就出来了,部队和民兵别的事上都可以互相帮助,有求必应,但交接班时量进度就不行了,每个工班的进度都是记录在案,月底要评比的,谁愿意当老末啊。

  所以我和统计员——他是3352部队有名的才子,叫李宗林,是吉林舒兰人,成了冤家。实在的说他是个正人君子,好战友,好大哥一位,可一到交接班量进度,我俩必是唧咕不休,有时甚至是面红耳赤。

    按理说他长我8岁,我也很尊敬他,但他受不了部队工班长的压力,量进度时总想压制我点,那我哪干哪!

    没干过那活的可能不知道,隧道里的工作面在爆破以后是凸凹不平的,量时取点在凹处和凸处能相差10公公甚至20公分,一个月下来就不止是几米的进度,那还了得!不是我爭强好胜,人人都想拿第一嘛。所以每次量进度我必是亲自在场,为取点和宗林兄你爭我论,互不相让,有时为几公分的事也不行,时间长了我俩除了量进度以外甚至都不说话了。

    那时我们的口号是向解放军学习,实际上是两个连队在暗中较劲,都想在各方面胜过对方。而我在本连队4个排长中是年令最小的一位,又是两个工班长之一,施工和纪律却从不让连长指导员操心。上下班和解放军一样队伍整齐,哪怕是两个人也必须得一前一后的走。而那个工班就不行,上班还可以,下班必是羊群一样呼呼啦啦一片。为这连队苜一次竟在我上零点班的时候,给那两个排吹紧急集合号去我那里参观。而其实在连长和指导员心目中我根本没那三个排长打腰,原因是我爱和人家顶牛,他们随便批评我的战士都不行,又不能不用我这个排长。

  说到这我又欠起屁股,刚想对询委们和旁听席点头致意,那罗询委开口了:

  ”钱希雨,想干啥?你这一顿猛吹还嫌不够,还要手舞足蹈啊?”

    ”罗头,请你先闭嘴好不?这要算猛吹,我接下来的叙述就得是狂吹了。再说了,咱这个吹法不过是鸟鸣猫叫,告诉别人我逮了几只鼠,吃了几根虫而己,没啥大不了的,平凡得很。但是,没办法的是,这乃是我的经历,一个字也不编的经历!告诉你说啊,你做为主询官,这种心态不太好啊,咋就见不得别人好呢!真是的!”

    ”三半居士,你别跑题,接着说。”看起来丁头,还有向罗头斜白眼的朱头也不太认可罗的说法,一齐向我示意着。

    ”各位领导,旁听席上的朋友们,我下边讲的小事各位听了一定也会认为我是在不太地道的炫耀,其实……。”

    ”预防针就不要打了吧,你的义务就是供述,不论是讲你过五关斩六将,还是走麦城掉脑袋,那都是供述。评论是我们的事,懂吗!”丁头说。

    ”懂,我懂,成了吧。”

    呷了一口水,一件令我后来懊恼半生的三线往事忽忽悠悠的湧上心头。坦率的讲,做个小民百姓,那或许是决定人生轨迹的一次机会被自己躲过了。也使我这个不信鬼神的人老来却极其信命了。

  人们都知道 上世纪70年代初的政治学习,大批判,宣传专栏是任何一个单位必搞的项目,其重要性甚于其他所有业务。这点要搞不上去那可是思想路线问题,会倒大霉的。反之转夜之间就许意外走红,好运噼里啪啦的来呢。

    记得那是我年中探家,由于惦记排里的事,本想呆上七天八天就归队,可父母找人算命,说如果不犯冲,用卜者的术语说,那年我应当大婚动,换个通俗说法是能走桃花运,订媳妇。也是巧得很,刚好那几天有人前来保媒,爸妈说啥也不让我走,说是打听好了,姑娘俊得很,还能干,仁义,又是高中生,这在当时己是很高标的了。己经说妥等她亲姑隔几天从外省过来,(那时我们这里相亲,除了爹娘,亲姑,娘舅,嫡叔伯胞兄姐都得是以法定到场身份)然后定准日子相亲。

  说实在的,那阵我虚岁20,周岁刚刚19,对娶媳妇这事,荷尔蒙还没滿贯,意愿也不那么强烈,再加上在三线正春风得意,也就忘了在生产队何等受气,订媳妇是多么不易,只想趁着在家多割点柴火储起来,也能让爸爸少挨点累。直到有一天上集,碰到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他告诉我那个准备和我相亲的人己经二十四岁了,和一个当兵的处了四年,一心盼着人家今年复员回来好结婚,想不到那人提干当了排长,立马和她了断退婚。这主己经哭天喊地悲伤好几个月了,任是家人亲友百般劝解,就是油盐不进,整日以泪洗面。她父母无奈,只好决定另择佳婿,以便让她尽快忘掉那个陈士美。这家人的信息源也灵通,听他们大队在独立团的人说我好极了,管他正规军还是独立团,好歹也是个排长,才二十岁就管好几十个大老爷么,据此判断至少也说明这人不是个窝囊废。

  我一听,妈呀!比我大四岁?也太大点了吧,再说干嘛娶一个要死要活心里想着别人的女人哪。正好连里往大队打来电话,说有重要任务,让我必须立即归队。

  有了这个借口,我立即马不停蹄返回连队。连长和指导员听说我回来了,连忙让通讯员把我请到连部。指导员老姚(他另一个身份是公社党委宣传委员)对我说: 

    ”希雨,自打咱连和部队配属施工以来,各方面都没落下风,团长老高兴了,说咱给他长了脸。你可知道全团45个连队能做到这程度的是没有三个两个的。可这回不行了,脸丢大发了,没法子,就看你了,你要不成,我和连长就认栽了。”

  等到我弄明白 原来是解放军三连在隧道口平整出一块地方,竖起好几个板架子,搞了个叫【三线风云】的专栏,内容里诗词,散文,评论,通讯,漫画啥都有,简直是个木版的杂誌。看人家弄了,没的说,我们连必须立马效仿。

    连部文书刘武是高中老三届最顶端那届,和大学只差一步之遥,在当时在团里是最高的学历了。弄出去以后,被人家部队三连上下好一顿笑话。说这可不是放炮崩山,挖土凿石,只要有一身力气就谁都能胜任,也不是开压风机,使风钻只要有点智商,用不三天谁都能成为行家,如果没有扎实的文学基础,现学,现偷,现抢都来不及。用老姚的话说,玩艺也那玩艺,专栏也是专栏,就好比潘金莲是女人,王婆也是女人,那丑和俊就没法说了。

    我一听原来是这事,不管水平行不行,怎说也是自己喜欢的领域,也深知离开独立团11连咱不敢说,在这二百来人里弄这玩艺,别人指定不行,就装腔做势拿起架子来,说:

    ”就这事也叫有紧急任务?我说首长,你可坑苦我了!家那边一个天仙似的革命大姑娘高等我去相哪。我还以为老毛子打过来,急等着我奋勇杀敌呢!听信就脚不沾地打马回营,眼看天仙似的美女要供咱看个够,楞是黄汤了。把咱订媳妇美事搅了,咋着,赔一个吧!半个月的假,别人都想法多待几天,我倒好,才9天就让你俩12道金牌给追回来了,不干!不干!”

    ”别想好事了!我们在这都听说了,一个比你大四岁和人家恋了四年又被蹬了的主,情话好该说得剩不几句了,你能干哪!谢我俩吧,不把你追回来,爹妈那里你好弹扯啊!”

    指导员说完,连长也接茬说:

  人家别人超几天假,都是有媳妇,你一个小光棍眼红啥!快去工地看看咱是咋让人比下去的。回头连部吃饭来,我让食堂给你咸肉炖粉条子,外加净炒鸡子,咱来他半盆。”

  嗯,半盆炒鸡蛋,意味着可以随便造,这诱惑不小!

    ”吃完就上工地,啥么一圈,完事了排里工作先不要管。我也不指望你把人家三连给盖了,只要别比他次就行,需要啥你尽管吱声,连里全力以赴支持,哪怕让我给你研磨铺纸都行,弄出好模样来,咱给你寻么媳妇,来个俊俊的。若办不到,我关你半拉月禁闭!”指导员比划溜脚的说。

    ”干啥呀,说理不啊!咱是你的排长,不是你的文书!有这样求人的吗!买酒!不然俺还不希罕吃你这顿饭呢!”

  我这样对连长指导员说话,人们一定以为这俩官挺面呢,那可不是。说实在的,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和他俩扯呢!

    第二天从连里要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半年初中的同学,很爱画画,另两个我知道他们字写的不错,想不到其中一个也挺擅画。

    真不是吹,也是那时年轻,脑子灵光,又离校门才几年的光景,一篇通讯信手拈来,你,用仿宋体抄正。

    一篇评论,一挥而就,你用手写体抄正。

    一首小诗眨眨眼之间,你用美术体抄正,再饰个花边(请别误会,可不是说男女艳事),最好是菊,梅。

    你画个打眼放炮,矿车运渣,要有个热火朝天的气氛……。

    用那三位的话说,一天的功夫撒尿都得跑着去,我们四人头不抬,腰不直的忙活到点灯时分,四个大版面的专栏齐活了。工地上也早按我的吩咐把原来两个桌面大的小玩艺拆除,又赶制四个比三连大一号的专栏框架安制妥当。笫二天清晨刚放亮我便带领三个大”编辑”让名为【三线之声】的专栏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工地上。

我那时颇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擅自做主给那仨人两天休假,自己也滿滿睡了一天大觉。

    转天我们排上白班,一到工地上发现三连的人瞅我的眼神产就和往常不一样。我的副排长告诉我,自从那专栏一亮出来,不但当班三连的人围着看,下午没当班的还有好几拨三五成群特意来工地看这期专栏,然后李宗林特意找了我们好几个人,问是谁编的。

    正在这时只见李宗林大步溜星的向我走来,老远伸出手,我知道那是握手的姿势,尽管是老冤家,还没到说话的钟点(通常都是交接班的点嘛),我也不能不把手伸过去不是,基本的礼貌还是得有嘛。这老兄先是寒喧一气,然后非拉我去工地边上一块石砬盖上谈谈,待我俩坐定,他很是严肃认頁的样子对我说:”希雨,(这是他首次这样称呼我,以前都是钱排或是工班长的叫),坦白的对你讲,从内心深处,我此前一直没有瞧起你们这二百来人,认为你们没文化,没理想,没追求,素质也差,整天除了干活就是嬉笑打闹,玩。自从昨天看了你的专栏,特别是听说你一个人一天起草了专栏内的所有内容,我再也不敢瞧不起你们独立团11连了。”

    当他听说我不过是初中只读了两个月的人,更是连连摇头认为不可思议。他说他们那个【三线风云】虽然是他主编的,但稿件却是全连爱好文学的人写的稿,其中有两三位是3352部队出名的才子(也是,隧道贯通交工以后他和另一个叫张永安的就被爱惜人才的政治处主任指名要到团里了),而且是计划做旬刊。你却竟然要做周刋,我服了!

哎,一晃之间半个世纪的光阴己然逝去,宗林兄,你在哪里,还好吧!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量进度,我们俩本来就应当是好朋友,从这以后,量进度我再也不去监督了,但我也感觉出如果有误差的话,他也是多给我量几公分。好在不长时间以后,指挥部察觉到兵民分着干的弊端就命令混合编班,大家彻底成一家人了,本位主义也就没有存在的土壤了。

    在【三线之声】出到第十几期的时候,天气己到隆冬,指挥部规定夜班工地一律不许笼火,在一个班前会点完名以后分配任务叮嘱注意事项时,在寒风刺骨,冷不可耐(怎么感觉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好多呢)的情况下,人们在洞外生起了火围着烘暖,我也就默许了,天实在是太冷了嘛。这时3352部队政治处李主任带着一个警卫员走过来。

这位李主任我是久闻大名,对工作要求极其严厉,堪称一丝不苟。但他也极其爱才似渴,而且对民兵和部队战士都一视同仁,在独立团和52团里把能吹打弹拉,能跑善跳,能写能画,能唱善舞还有能打蓝球的直接要去政治处好几个,若是独立团的他直接给办理入伍手续。

  我可不想挨训,便俏俏告诉副工班长,李主任要问我在哪千万不能告诉他,然后独自躲到山腰的火药库里,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一看表己经三点多了,急忙下到工地,傻呼呼问李主任走没。副工班长说才走工夫不大,我倒庆幸出来的正好如释重负呢!他还说李主任来了以后也和大家烤了一会火,并没有说批评的话语,倒拉几句家常,然后走到我们专栏前边,反复看了起来,当得知是我主编的,就几次让人去找我,而我藏身的地方大家谁也不知道。直到他己经在我们工地逗留将近三个小时了,李主任才有些遗憾的离去。

    多年以后我才回味出,那次躲掉的或许是一次人生重要机会,如果真能被李主任要到部队,肯定会改写自己人生的。

    可惜我没那个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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