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

龚尘稀里糊涂地就成为了士兵,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士兵。是因为其他人都选择了这条路?还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军官?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只要他还是一个士兵,无论是父亲还是别人都会赞赏他,说他在做正确的事情。

是的,哪怕他并没有作为一名士兵的潜质。

迎面扑来的赞赏并没有使龚尘有丝毫喜悦,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那尸横遍野的战场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他很害怕,每次身临战场他拿枪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知多少次想当个逃兵,但他却没有勇气迎接军官父亲愤怒的咆哮,以及卸下军装后迷茫的未来。战斗进行了一场又一场,龚尘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虽然每次他都站在部队后方抱枪蜷缩着,被父亲责骂,被战友讪笑。

前方的战火声又停了下来,一场战斗结束了。冲在前线的战友在夕阳的映照下已经勾肩搭背着走了回来。他们的表情各式各样,有的垂头丧气,相互哭诉着敌人的强大;有的开始吹嘘,夸耀自己战斗时的丰功伟绩。他们一个个从龚尘面前经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龚尘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军装,想要跟上大队伍。可他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些差别,于是,他欠下身,在自己脸上和身上抹上炭灰和泥土,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士兵的样子。不过,这些拙劣的掩饰逃不过军官父亲的眼睛,每次战斗回来,他总会对龚尘拳打脚踢,把他踹出军营。龚尘常常在军营外罚站,就连周围后勤部的炊事马夫都嘲笑他。

龚尘不喜欢杀戮是有原因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趁着战友熟睡时偷偷摸到营地外,点一盏煤油灯,兴奋地摸出自己深藏已久的秘密。那是一本翻阅了无数遍的书,是关于医学的。是的,龚尘有个小小的梦想,与负责杀戮的士兵相反,是当一名负责拯救生命的医生。在无数次经过战地医院的时候,里面传来的绝望的哀号,深深扎进他的内心,温柔的他,愈发坚定了这个梦想。夜深人静,没有士兵的聒噪,也没有难闻的硝烟,这段弥足珍贵的时间,成为了龚尘一天中最享受的过程。

他体悟着书中的知识,思绪飞扬,指尖跳动,一个个血淋淋伤口在他手中魔幻般愈合,士兵们放松的笑容对他而言就是最有价值的回报。但是,他的父亲是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他们是军官世家,仗打了多久,他们家就指挥了多久。所以,哪怕明知自己的儿子扶不上墙,他的父亲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能够独当一面。龚尘明白,父亲把所有对他的嘲笑都视为了对自己的,这对一名顶天立地的军官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思绪又被无限的痛苦拉回现实。龚尘合上了书,沉沉地躺在草坪上。逝者的亡魂仿佛在他耳边呢喃,龚尘闭上了眼睛:他们中大多数也和自己一样,并不是当士兵的料,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战场上。他们生前也这样想吧,既然大家都期望的话,那对自己来说,就是正确的事情吧。

但是,他们在最后一刻,一定非常后悔。不过话说回来,谁又想过尝试去挣扎一下呢?龚尘自嘲地笑了笑,耳边的声音消弭,他站起了身,回到了营地。

时间如流弹一样不断地在龚尘身边穿过,最后的总攻很快就来临了。大多数士兵士气高昂,他们凶猛地冲锋着、叫嚣着,敌人在他们眼中宛如待割的韭菜,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势必会拿下的战争。但龚尘却害怕得发抖,他明白,无数人的命运将会定格在这一场战斗,唯独这一次,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战事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很多士兵已经在阵地上抗过了一轮又一轮炮火的洗礼。但龚尘却依旧畏缩在后方,他并不害怕死亡,只是觉得自己和那些逝去的士兵一样,根本没有拿起枪的意义,只不过是将自己的生命拿去和敌人的一枚子弹做匹配罢了。

“士兵!战场上有没有能上前线会医术的士兵?”一个士兵突然从前线阵地冲了回来,近乎疯狂地吼叫着。

龚尘的注意被他吸引了过去,听他细说,原来是前线指挥官受到了流弹的误伤急需治疗,但碍于一般医生很难在这密集的火力网中抵达前线阵地,所以,这差事必须要由训练过的士兵来完成。

“报告,我可以!”

这无疑是一份极为危险的任务,但听到这话的龚尘宛如打了一针兴奋剂,畏缩的身体瞬间舒展开,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一把丢掉了身上沉甸甸的枪,接过了别人递来的医疗箱。双腿不再发软,身体像受到了召唤一样,驱使着他奔向前线。流弹嗖嗖的声音不断从他身旁穿过,像魔鬼演奏的安魂曲,但龚尘丝毫不感到畏惧,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带头冲锋的士兵,腰间的武器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摆动,风姿飒爽。

来到伤员身边,手术刀在龚尘手中如画笔一样小心地摆动,每一刀的深浅龚尘都已经烂熟于心,那枚流弹很快就被取了出来,止住了血,指挥官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开。龚尘疲惫地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立功了!拯救一个指挥官胜过消灭十个甚至一百个敌人。他实现了自己新的价值,而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消耗敌人一发子弹。龚尘紧紧地捏着手术刀,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战火声渐渐在耳中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打铃声。

嘀嘀嘀嘀嘀嘀……

“语文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作答……”

龚尘一下回过神,他赶紧放下笔,擦了擦落在试卷上的眼泪。看着自己试卷上满满的两页作文,满意地笑了笑。随后,他翻过试卷,规整地摆在了桌子上,潇洒地走出了考场。

教室,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龚尘洁白的试卷正面上,反射着亮堂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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