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1)
秦语走出火车站的时候,一阵风钻进了她的脖子。
不过十月份的天气,家那边应该还只是穿着薄外套,这边的风已经有些刺骨的味道。
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城市,秦语有些茫然,初来乍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天知道她要怎么活下去。
但是,总要活下去的不是?
哪怕背井离乡。
秦语把手机拿出来,这一路上她不知道拿出来了多少回,然而每次的结果都一样,消息通知栏空空如也。
看来是自己奢望了,不亲近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亲近的人都叫她去死。
她的离开,谁也不在乎。
手机屏幕上突然落下一滴水珠,秦语这才发现脸上已经都是泪痕。
胡乱擦了一把脸,秦语看了看周围,四周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没有谁注意到她的失态,于是她也拖上了行李箱,走进了这座北方小城。
(2)
秦语离开家的时候,她把这些年好不容易存的一些积蓄留了大半部分给弟弟。
她知道,如果她不留下这些钱,父母肯定会让刚上高中的弟弟辍学打工。
弟弟多优秀啊,前几天才刚刚考了全校前十,回家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散开过。
“有屁用!还不是就知道花老子的钱。你那个叫张全的同学,人家初中没读完,现在还不是一个月三千!一群败家玩意。”
弟弟很委屈,却不敢说什么。
在这个家里,爸爸说一不二,偏偏是个酒鬼,妈妈被打怕了,一年到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秦语不留恋这个家,但是两姐弟的感情不假。
不过现在她的情况不容许她过多去担心弟弟,手里所剩无几的几个钞票,让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就您说的这个价格,我这只有两个选择,您看一下。”
租房中介的语气还算客气,但是眼里透出的不耐烦瞒不过秦语的眼睛,毕竟这一单赚不了什么钱。
秦语也没有办法,她几乎跑断了腿,才找到这么一个能满足她要求的中介,只能忍着。
“这个地下室……你能带我先去看看吗?”
中介看了一眼秦语指的那个图片,喝了一口水:“没什么好看的,就图片上这么大,什么家具都没有。”
什么家具都没有,这倒是有些头疼,地下室阴冷潮湿,这种天气去那里打地铺,没准一晚上就冻死了。
“那这个……”
“这个环境不错,但是是个一居室,你如果跟他合租的话,只能睡客厅,毕竟人家出的钱比你多。”
秦语有些为难:“睡客厅倒是没有问题,可是这个人……他是个男的。”
“姑娘,你也不怨我说的难听。”中介看着她:“你现在这副光景,人家图财害命都嫌受累,若是图你的色,你就当找了个依靠,也比冻死在街头强不是?”
秦语的太阳穴仿佛遭到雷击。
“你现在这幅鬼样子,有人要你就谢天谢地吧,你还嫌弃别人?”
“老子肯睡你,那是老子给你面子,一坨屎还把自己当金疙瘩了。”
那些人的话,就算秦语跑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
“好,那就合租吧。”
(3)
秦语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的时候,倒是有些小小的吃惊。
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和中介给的图片一模一样,她还以为是为了好租出去,故意美化了的。
没想到一个单身男人,也可以过得那么细致。
不过她也没有放下心,毕竟孤男寡女的生活,除了暧昧,更多的是危险。
“你就是要合租的人?”
身后突然出来一道清澈的男声,秦语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包,应该是刚下班回来。
秦语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磕巴的解释道:“对,我……我叫秦语,是要和你住在一起的人。”
什么叫要住在一起的人?
秦语刚刚说完,就在心里暗骂自己,这是什么鬼说法。
男人倒是没有在意,打开门口的鞋柜换上拖鞋,然后看了一眼地板:“我昨天刚拖的地,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换上干净鞋再进屋。”
秦语这才发现干净整洁的地板上已经落下了几道脏兮兮的脚印。
她很窘迫。
“我叫林牧,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说完,男人就进了卧室。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有些尴尬,但是让秦语稍稍放心了些。
看来,自己的重新开始,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4)
秦语在客厅打了一个地铺,在地铺周围拉上了一圈帘子。
她和林牧就这么互不干扰的在一间小房子里同居了。
秦语只读了一个高中,在老家还能凑合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但是在这个城市里,就只有碰壁的份,而那些找上她的,大多都是不正经的。
于是她只能去兼职发发传单什么的,不管怎样,也要先填饱肚子,还有解决下个月的房租。
这天秦语很晚才回来,手里提着几根超市的打折蔬菜。
林牧的房间紧闭,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已经睡觉了。秦语轻手轻脚的走进厨房准备解决温饱问题,刚把东西放下,就听见门口有钥匙的声音。
林牧还是如往常一样,一身整齐的衣服,手里拿着包,换上拖鞋。
不过没有直接走进卧室,而是在客厅的餐桌旁边坐下了,一言不发。
秦语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毕竟同住一室,秦语还是觉得要关怀一下。
刚刚走到林牧身边,就有一股酒味往她鼻子里钻。
“你喝酒了?”
林牧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秦语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他,转身进了厨房。
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秦语看见了半罐蜂蜜,看了一下日期,还有几天才过期。
秦语冲了一杯蜂蜜水,又找了根吸管让林牧喝了,可能是觉得好受了一些,秦语不过转身洗了个杯子,林牧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秦语刚刚睁眼,就听见林牧开了卧室的门。
他每天上班都很早,秦语都是等他出门了才起床洗漱,免得撞见尴尬。
谁知今天迟迟没有听见林牧离开的声音,秦语坐在帘子里正在纳闷,林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昨天……谢谢你了。”
秦语还有些愣:“哦。”
随后又想起了些什么:“你既然不会喝酒,就不要混着喝,那样很容易醉。”
“你怎么知道我混着喝的?”
秦语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毕业以后,就是在酒桌上讨生活的。”
(5)
秦语到现在才知道,林牧并不是上班族。
他毕业以后开始创业,只是一直是单枪匹马,除了一身的技术,什么也没有,所以一直一事无成。
那晚好不容易有人愿意与他合作,但是这年头什么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一向是个文弱书生的他,惨败。
然后,千杯不醉的秦沫,顺理成章的成了林牧的合伙人。
酒桌上有酒好谈事,如果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姿色还不错的女人,那就是无往不利。
不过短短一年,林牧的公司就成立了。
公司不大,但是足够两人换一个豪华的两居室。
“其实我们可以单独租房子住,不必挤在一起”
林牧拒绝的很果断:“公司刚起步,我随时会叫你商讨发展事宜,住在一起方便。”
很蹩脚的借口,但是甜到了心口就没法再拒绝。
随着公司越来越大,林牧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
不过林牧的专一痴情在整个公司都出了名,甚至员工都大多只是男员工,所以秦语很放心。
直到有一天,公司上下开始传出一些话。
“你们知道吗,我们那个秦副总,是个不干净的女人!”
秦语再一次落荒而逃。
也许林牧是爱她的,但是在有些事情面前,连有血脉相连的亲情都溃不成军,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爱情呢?
(下)
(1)
秦语高考的分数不错,但是在那样一个家庭,能让她读到高中都已经是破了天荒。
好在在老家那个地方,高中也算是高文凭了,再加上秦语的一张好面容,很快就进了一家当地的小公司当秘书。
“老秦家那个闺女可是真出息,整天坐着小车进进出出,又不干脏活累活,听说钱也多呢。”
“也不知道老秦这种人哪来的这么大福分,哎。”
确实,工作不累,不过就是整天陪老总出去跟村书记一类的人喝酒。
一开始秦语很不适应,甚至想过放弃。
但是在她提出要辞职的哪一个晚上,她爸用皮带在她身上留下了几十条伤疤,妈妈躲在房间里,一言不发。
“要辞职?好啊,你把老子这些年养你的钱给老子全吐出来,然后你要上天老子都不管你。”
第二天,秦语用厚厚的粉底遮住了胳膊上的伤痕,依旧带着笑容去上班。
为了保住这份她厌恶至极,但是薪水不错的工作,原本传统保守的秦语学会了打扮的花枝招展,学会了怎么在一群男人之中游刃有余。
久而久之,周围的声音变了。
“老秦家生了这么个女儿,也不嫌丢人,跟那出去卖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哎,当然有区别了,别人是当场结账,老秦家的是按月包嘛。”
不过每次有这种声音出现,老秦都会醉醺醺的提着个酒瓶子出去找人干架。
“你们他娘的别在这里喝酸醋,老子闺女就是有出息,你们闺女想卖还卖不出去呢。”
秦语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能支撑她的,竟然是她一直厌恶的父亲。
(2)
然而,老天从来都是无情的。
秦语在一天加班之后,独自回家,那是一条她从小到大走过了无数次的小路,虽然一路黑灯瞎火,但是胜在熟门熟路,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
可是,就在自己烂熟于心的这条小路上,在离家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她被几个人捂住了嘴巴,拖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
等她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月亮正上柳梢头。
“果然是伺候大老板的货色,这味道真不错。”
“可不是,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尝过这么嫩的,真他娘的爽。”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离开了,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而被留在原地的秦语,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她看着透过树枝隐隐洒下来的月光,目光呆滞。
怎么还活着呢?还活着干嘛呢?
事情是瞒不住的,这样的事情,人们百说不厌。
“这叫什么,这就叫报应!整天穿的那么骚气,不就是想勾搭男人么。”
“这叫什么报应,没准人家很享受呢!”
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指责那群禽兽,所有的错都是秦语,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而这一次,老秦也没有出去找人干架,窝在屋子里把白酒当水喝,。
整整三天时间,家里没有一个人做声。
直到三天之后,有人登门。
“老秦啊,我的好岳父啊,我来给你们家下彩礼来了!”
(3)
来提亲的人,是镇上出名的老流氓,李大发。
李大发已经快五十岁了,身材干瘪瘦小,每天就穿个大裤衩在街上调戏女人,被送到公安局里几次,但是因为事情不大,最多就是关几天就出来。
镇上所有人都躲着他,谁也不敢跟一个流氓闹事。
秦语没有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敢上门提亲。
“滚出去!”
喝止住她的人,是老秦。
“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的男人!”
秦语这才知道,是老秦把李大发叫过来的。
“爸,你……”秦语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你让我嫁给这种人?”
“你现在这幅鬼样子,有人要你就谢天谢地吧,你还嫌弃别人?”
李大发也笑了,笑得十分猥琐。
“老子肯睡你,那是老子给你面子,一坨屎还把自己当金疙瘩了。”
没有人叫她报警,没有人说需要严惩凶手。
因为大家都相信一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僵持不下,最后老秦丢下一句话。
“要么找个日子你就去跟李大发过,要么,你就找个僻静地死了算了,我们老秦家丢不起你这个人。”
于是,在那个晚上,秦语逃走了。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就要去死。
就算是肮脏的活,也要活下去才行。
(4)
秦沫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的落荒而逃,竟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引起的。
秦步生考了一个好大学,可是秦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在人们面前抬起头来。
年轻气盛的秦步生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秦语是他的姐姐,如今他长大了,自然容不得别人再欺辱秦语。
镇上就这么几个人,秦步生没有耗费什么力气就揪出了那几个禽兽,可是老秦不准他报警,甚至用性命威胁。
于是秦步生用一把菜刀,剁了一个人的命根子。
事情传到了秦步生的学校,与偏僻落后的小镇不同,这件事情很快就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自然就带出了秦沫被玷污的事情。
秦沫离开了公司,直接回了老家,在监狱里见到了秦步生。
“步生,你还是以前那个傻孩子。”
“姐,我只是后悔,没有一刀杀了他们。”
秦沫的脸庞很快就被泪水打湿了:“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上头的公安部门专门派人来处理这件事情,那几个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秦步生没有说话,低下了头,隔着探视的玻璃,秦语看见他的衣袖上被两滴泪水染深了颜色。
秦语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步生为了她,放弃了自己原本灿烂的一生。
“姐姐,我很好,不用担心。”
(5)
因为秦步生进了监狱,老秦生了一场大病。
秦语在医院附近用这些年存的积蓄开了一间花店,平日里不忙就去陪着老秦,父女两都不跟对方说话,反而是大半辈子都不怎么开口的秦妈妈做起了两人的传声筒。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很多事情秦沫也懒得再去回想,她现在只希望老秦的病能有好转,步生能快点从监狱里出来,一家人团聚就好。
可是总有些人会时不时在她耳边提起那些事情。
“秦语啊,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人嫁了。”
“你说这个干什么,她要是能找到,不早就找了吗?”
“这过去的事啊都过去了,秦语你要是有心,我给你介绍一个,除了年纪大点,什么都好。”
秦语就当听不见,总有些人以撕别人的伤口为乐趣,你若是计较了,他们会更起劲。
“秦语,你真是会躲!”
花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让秦语的身子瞬间僵在原地。
“秦语……这是谁啊?”
这个男人西装革履,开来的车一看就不便宜,引得这些小镇上的人纷纷瞩目。
“一个……朋友。”秦语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他。
林牧突然笑了:“这才多久,我就只是朋友了?”他走过去将秦语搂在怀里:“你什么话都不说就自己跑了,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找你,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老婆,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我们回去买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