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清明节,和煦的春风佛绿了杨柳,催开了桃花,也让麦田穿上了绿装。晨曦中,我们兄弟几个陪同九十高龄的老父亲踏上了回故乡祭祖之路。
我们的故乡遮胡村距县城只有25里的路程,驱车不到半个钟头就来到了村口。
这里地处丘陵地带,东北与南湖村,西南与赵壁村隔沟相望,过去村西水库大坝是通往乡镇与县城的主要通道。走过大坝进村有两条叉路。早年间,左边要通过一道石门顺着石板铺的路到村西北口;右边要通过一道二十多米高的鞋型土门洞。儿时每走到这里,都要仰头望着土门洞顶上夹着的那块随时可能掉下来的一米见方的大土块,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一些。过了土门洞,一路都是上坡,直到村西南的小西门。小西门又低又窄,旁边还有一个供奉河神的小庙。如今,石门、土门洞和小庙都已不存在了,小西门也破损不堪,只是过去的土路和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站在小西门口向南望去,能看到能看到沟边的灌木丛、柳树和沟底清澈见底的惠济河。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全村人吃水都要到沟底去挑。
遮胡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据史料记载,唐朝、五代十国时期,胡人入侵在此活动,村民为遮挡胡人作乱,保全村平安将村子取名为遮胡。十七世纪五十年代,我们的先祖霍荣万从山西平阳府霍州来此定居,历时600余年,繁衍生息二十五代,将家族逐渐兴旺壮大,使霍姓成为村里的大户,占全村姓氏的95%以上。
走近遮胡村,人们会发现村子四周都是夯土结构的围墙形成为堡,这是当时村民为抵挡胡人而打夯修建的围墙。村里的堡墙与堡门相连,有堡门三个,分别为西门、小西门和南门。虽然现在不少地段的围墙已成为残垣破壁,但我们还能依稀感受到那时村民抵御外侮,保卫家园的不屈斗志。
在遮胡村村口,大西门的北侧有一座坐北朝南的寺庙叫福建寺。族人们说它是福建人修建的,所以称为福建寺。也有人说是村民寄托福祉的寺院,还有人称它为保安寺,因为历年来这里是村民们祈祷风调雨顺,保佑平安的地方。不管怎样,它是这个古老村落的遗迹,属于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遗迹往往是历史射向现代的一束光,通过这束光,能把我们带到遥远的过去,能让我们听到历史深处的回声。
寺庙门口的一块石碑上记有“奉供虸蚄老爷之神”。虸蚄是一种害虫,实际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蝗虫。史料记载,“虸蚄之属,害苗之虫也。时而或有或无,势焉能盛能衰,变化莫测,其所以必有所主乎,其所以者无形与声,不见不闻,非神而何?诗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儒先记曰:四者皆害苗之虫也,今不以此名之,而曰虸蚄者,岂非方言之谓欤。”
沿着东西两侧的台阶上去就是寺的正门,进入寺门的这个殿应该是虸蚄殿。殿里的塑像是个大环眼、长胡子的红脸汉子,有人说这是刘猛将军。然而,史书上是没有这位刘猛将军的。有的是另外一个人:据张义和所著的《中国蝗灾史》中记载,两宋年间为我国历史上一个蝗灾高发时段,平均每3.5年就发生一次蝗灾,而且次次都难以抑制。蝗虫一过,地里的庄稼转眼只剩秸秆,一年的收成就全完了。尤其是到了南宋,宋王朝一面组织力量抗金,一面饱受蝗虫啃噬之苦,左右支拙,难以兼顾。于是,在大臣们的建议下,宋理宗想要塑造一个神仙出来,希望一方面以神仙的威力克制蝗虫,另一方面能够给百姓树立强大的精神力量。神仙当然不能由活人来作,于是就选中了在一百多年前去世的刘錡——他任地方官时,治蝗有方;在战场上,他骁勇善战,连残暴的金兵听到他的名字尚且闻风丧胆,何况小小蝗虫乎?于是,“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官、淮南江东西浙四制置使刘錡,敕封为扬威天曹猛将之神”,江南首先建起虫王庙,将刘錡塑像供奉,称其为虫将军。说来也怪,虫将军一供,当地的蝗虫就减少了。百姓纷纷说虫将军灵验,更是虔诚供奉。明清时期,虫将军不断得到加封,“保康”、“显应”、“普佑”、“灵惠”、“襄济”、“翊化”、“灵孚”等一个个封号出现,但百姓却只记得一个“猛”字,“刘猛将军”这个名称就此在民间树立起来。
虸蚄殿出去就主殿大院,除北面的正殿外,东西两侧各有两排偏殿。寺院的东侧还有一个小院是该寺的主持居住地。
福建寺正门两侧各有一座钟楼,站在钟楼上向下望去,遮胡村外西侧景观尽收眼底。这里能看到通往县城的北侧大路,远处能看到遮胡水库大坝及通往县城新修的南侧大路。寺门正面几十年前有一座小戏台,戏台后面是一个大池塘。如今这里已成为村里的综合活动场。
活动场南侧是遮胡小学,现在学校的学生虽然不是很多,但他们是小山村的新一代,是山村未来的希望。
学校的斜对面就是村里的大西门,从依然坚固的堡门进入村子,首先看到的是一排坐西朝东的砖窑洞,那里曾经是大队部,后来又改为供销社,现在称为副食品商店。紧靠北侧还有一道堡门,这也可以称作第二道西门。要想上西门顶和砖窑洞顶,必须从里面南侧的拾台阶而上。进入这道门,才是大部分村民的居住地。村里的路基本都是石头铺的。村民们的院门大部分是拱形的。也有一些四合院的门是方型的。
北侧的房子过去是村公所,后来又是村医疗所,现已年久失修。北侧还有一个古屋,这里的窗户很特别,我记得儿时在这里看过皮影戏。
砖窑洞前有一棵老槐树,现在还没有吐出绿叶。老槐树的南面是一座戏台,至今保存完好,戏台前形成了一个能容纳数百人的广场,这是过去全村最大的活动场地。戏台东侧是通往村南堡门的巷子,西侧就是霍氏祠堂。
与其他地方祠堂不同的是,这里的祠堂坐南朝北,地基高出地面一米以上,进入祠堂需分别从东西两侧踏阶而上。
祠堂始建于明末清初,占地两亩。由门楼、南窑与东西两厢房组成。南窑为宗祠主堂,主堂奉供第一代至第六代祖先,东西厢房奉供霍氏各分支祖先。
看着墙上悬挂的祖先画像及姓名,我们仿佛感受到一个庞大的族群在贫瘠的土地上搜寻着生存的希望;仿佛聆听到一个勤劳的族群在为后人的幸福砥砺前行的脚步声;仿佛展现出一个不屈的族群为抵御外侮而奋力厮杀的场景。多少年来,无数人在探索着“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他们寻祖问根,追逐着祖先奋斗的足迹,思索着人生的真谛。可喜的是我们霍氏家族以宗祠和家谱实录了族群生活的历程,记载了祖上的荣光。慎终追远、归宗溯祖,是族谱上一页页、一排排泛黄陌生的名字;再远,是华夏民族、是尧舜禹,是元谋人、是山顶洞人,是非洲大陆几只古老的猿猴,是浩瀚星辰里的一块陨石里孕育的生命之源。
每年春节和清明时节,大多在外奔波的霍氏后人都将来到祠堂祭祀祖先。村里的族人都用家乡特色风味小吃免费招待远方归来的游子。
近年来,由于霍氏后人寻祖问根,追逐先辈们过去的生活、礼仪习俗,村里还成立了霍氏文化研究会。
现在全村耕地有2396亩,由于年轻人都外出创业了,这些土地都靠留村的老人们打理。过去数千人的村子,现在常住人口不到500人,往曰熙攘的小巷已变的十分幽静。
我们家的老宅在祠堂对面的小巷里,自从爷爷和奶奶去逝后,已经近四十年没有人居住了。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即使上学后,每到学校放假,大都回这里来陪爷爷和奶奶。那时候,爷爷教我背《三字经》、《百家姓》和古诗等,还与奶奶一齐给我讲村里的往事。有时我也陪爷爷给生产队看护枣林,也陪奶奶去沟底的惠济河洗衣服,还和村里的小伙伴在广场和村堡上玩。小伙伴们经常让我讲城里的事,问我火车有多长,跑得有多快,什么时候能开到村里来等等。如今,爷爷和奶奶早已作古,儿时的小伙伴也不知去向,唯有和他们生活的点滴,竟恍若昨日。几十年来,每当站在故居前,总会牵动几许思念、几许哀愁。我会不由自主想起很多人、很多事,仿佛闻得几声离别时的切切虫鸣,看到一缕农家黄昏的袅袅炊烟,想到半点夜深幽梦里的婉然音容。看着杂草丛生的宅院,思绪万千,正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春风吹拂着我脸上的泪珠,枝头上喜鹊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淡绿的垂柳随风不停地摇动,杏花、桃花竞相开放,枣树、花椒树还未吐绿,但我深信,秋天时红红的果实将挂满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