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到西南
一.
厨房里的高压锅,“滋滋滋……”发出刺耳的尖叫。南柯站在灶台前,拿着抹布有气无力的擦着桌子,她不时抬头看客厅的时钟,和全安结婚8年,这还是丈夫第一次晚归。
“十点了,怎么还没回家。”
她眉头微微皱起,嘟囔着的把抹布扔到盥洗槽里。她想把精力都投入到厨房里,但几次挥刀都险些弄伤手指。
“不行,我得给他打电话。”
南柯重重的把菜刀拍在桌上,沾满油渍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一圈,拿起兜里的手机就拨了过去。
“嘟……嘟……”
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南柯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空荡的房子里毫无目的寻找一处安身之所。
当全安开着车回到小区时,南柯正站在门口等他。她鼻尖微动,嗅到全安身浓烈的酒味。“你喝酒了?”她硬邦邦的问道,全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小区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散落在晚归的路人身上。“参加了个会。”全安随意的说着。南柯压根没理会他,转身进了小区。
饭菜并不可口,南柯心不在焉,几个菜都多放了盐,全安也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假装在吃饭。
南柯偷偷打量着全安。刚30多岁的丈夫,鬓角不知何时有了白发,她有些心疼,起身坐到丈夫身边,想抱下全安,手伸出一半却被全安推开了,“快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有点累。”
南柯心里一愣,所有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全安,“吴全安,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边说边用力的拉拽全安的衣服,想让他转身面对自己。她哭闹着诉说自己的委屈。全安疲惫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碗筷,无奈的看着她哭闹。
南柯心里更加委屈,她本就是暴脾气,以前有全安哄着,哭哭闹闹也就过了,现在全安不搭理自己,更变本加厉。“你说,你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
说着南柯就猛的拽住全安的上衣,想抢他包里的手机,她哪能抢过一个160斤的男人。全安被南柯闹得烦了,用力的抬手想挣脱她的控制,南柯却在惯性的作用下朝身后倒去。
“咔嚓”
客厅的桌子在巨大的力道下,被南柯掀翻在地。破碎的玻璃碴一颗颗镶嵌在她的手掌里,也扎在她的心里。
二.
南柯在家休养了半个多月。全安请了假照顾南柯。南柯生全安的气,不愿和他说话,除了吵架就是带着耳机听电台,把自己和全安完全隔绝起来。
因为全安总会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他们没少吵架。南柯问他去了哪,他总回答的模棱两可,这让南柯更加怀疑他。
吵到最后,每每是南柯被气得浑身发抖,她没处发泄,只能歇斯底里的大哭,哭累了就躺床上睡觉,醒了就继续闹。
全安最怕南柯哭,每次哭,他都心疼的要命,每次哭闹完全安都会把她轻轻抱进房间,细心的盖上被子,再用手轻拍她的背,哭着哭着,南柯就睡着了。
三年前全安父母出车祸离世,南柯就成了他最亲近的人,结婚多年,两人很少红眼,闹成这样还是首次。
全安的沉默成了南柯心里的一道坎。南柯想越过这道坎。除了做饭接女儿放学,她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和全安在一起。为了确定他每天都去过那里,她甚至躲在小树林里跟踪全安。
全安不知道南柯在跟踪他,他仍然按部就班的去公司。可南柯知道他早把公司卖了,最初南柯以为是全安怕她担心,所有没告诉她公司的事,可南柯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全安没找项目,也没找工作。他每天都会去很多地方,次数最多的就是医院,三天一次。南柯心里的疑惑和不安日益加重,所有的情绪都在全安的一通电话后达到顶点。
年前的一次聚会上,全安中途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个叫做吴莉莉的人,南柯不认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安出轨了。”这是她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词。她躲在人群里,偷听全安和吴莉莉的对话, “我明天过来找你。”
南柯只听到几句零星的对话,但足以让她确认全安在外面有了女人。
“她是谁?多长时间了?”她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不安,全安被他看得浑身难受。他想解释,可话来到嘴边又噎了回去,他深深的看了眼南柯,才淡淡的说“只是朋友。”
南柯很失望,她愤怒的打了全安一巴掌,“你当我是傻子吗?”她甩开了全安拉住他的手,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用力的砸在全安的身上。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迅速的滴落,她嘶哑着嗓子对着全安大喊:“你不是问我,要是哪天你死了,我会怎么做吗?”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马上改嫁。”
她的声音像尖刀一样直插全安的心脏,他的心仿佛裂开一般的痛,但是他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因为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部分终于成功了。
三.
从那天起,南柯就消失在了全安的生活里。她没和任何人告别,带上简单的行李,只身到了上海工作。
全安偶尔也会找她聊天,讲的都是家里的一些琐事,父母最近做了什么,孩子又闯了什么祸,全安也会叮嘱她穿好衣服、多喝水,她从不回复。
这里被称为“魔都”,有无限可能,也有无尽折磨。
刚到这里的时候,南柯没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一个五年没工作的人,想找一份工作谈何容易,最后她只能去给商家发传单,一天几十块勉强够她的饭钱。有时下雨没法去,她就躲在狭窄的巷道里,读书写字。
她时常投稿,总是被拒。可她从不放弃,她不相信离开了全安她就不能活。
生活总会照顾努力奋斗的人,南柯也不例外。终于她写的文章被主编推荐上稿,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工作接踵而至。
可是,她每天并不快乐。
她疯狂的想念女儿,想念父母,想念那个充满人情味的小城市,可是那段痛苦的记忆就像钢钉一样陷在肉里。
有两年,南柯没回过家。唯一陪伴她的,是一个电台,他的声音其实不好听,讲的故事也不动人,但他和全安很像,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是他陪着南柯一起度过的。
南柯升主编的时候,父母带着女儿来了上海。
刚出机场,女儿就伸直了手朝着她飞奔过来,看着和记忆里不一样的女儿,她的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两年时间,她错过了女儿很多的成长。
那天,南柯带着父母、女儿去了外滩、去了东方明珠塔、还带着女儿去了迪士尼。临走的时候,女儿舍不得她。南柯红了眼,一边抹泪一边安慰女儿,“安安乖。”女儿不买账,哭得更凶。抱着南柯的腿,任凭两个老人怎么拉也拉不开。“要不,你跟我们回去吧。”
父母有些无奈的看着南柯,欲言又止。她认为这或许才是父母此行的目的,想带她回家。
南柯没松口,她把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就像全安拍打她的背,直到女儿沉沉睡去才把她交到父母手里。“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是不会回去的,已经回不去了。”
那天,父母带着遗憾在上海和南柯分别。
四.
南柯发誓再也不会去找全安,可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他的怀抱。他的肩膀不够宽大,却足够柔软,让她陷进去就再也不想出来。
南柯给全安打电话的时候,全安正在哄安安睡觉,讲的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南柯也跟着女儿一块听,讲到白雪公主和王子最终在一起,南柯想起全安曾经也对她说过,只要有他在,就会让她永远做小公主。
“我还是你的白雪公主吗?”
南柯鼓足勇气,在电话里小声的问道。电话那头短暂的安静下来,全安几次张口,都没说话。南柯没听到想听的,只等到全安的一句“早点休息。”
美好掺杂了沙子,沙子就成了最容易记起的回忆。
日子依旧紧巴巴,可南柯学会了迎难而上。她学会了换灯泡、修马桶、半夜回家,也学会了独自面对没有全安的生活。
五.
寒风过境的时候,南柯回了趟家。寒气把整座城市都冻了起来,城外的野湖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全安和南柯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两个人在堤坝边散步,全安走在前面,手插裤兜,和二十年前一个模样。南柯围着褐色的围巾,远远跟在他的身后。围巾是全安在第一次结婚纪念日那天,给她买的礼物。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吗?”南柯抬着头,看着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壮硕了。
“当然记得,那会你刚16岁,我还摔了一跤,回家被我妈揍了一顿。”全安看着前方的湖面,回头看着南柯微笑。
南柯没看全安,她转身爬上了山坡,全安也跟着她爬了上去。全安侧过头看南柯,他伸出右手想摸摸南柯的头,在快要碰到时又缩了回来。“这里真美。”南柯仿佛没发现全安的动作,闭上眼睛,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全安也学着南柯的样子,奋力的张开嘴巴。
“我们,离婚吧。”
“好呀。”
那天太阳落下去的很快,最后一丝余光,在野湖西边的山坡上留下了一块金黄的土地,两个人站在哪里,谁也没再说话。
六.
南柯得知全安肝癌去世的时候,她正在开会。在冬天的清晨,他悄然的与这个世界告别,那天在野湖边,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最后一次见面。
她不想哭,可当她站在全安的墓前,看着照片里的人,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回上海那天,父母给南柯做了顿饭,都是她爱吃的菜。父母一开始就知道全安得了肝癌,或者说在整个事件里只要南柯不知道这个事,所有人都在帮着全安瞒着她。
全安卖了公司,他把所有钱都留给了他们,一份给父母养老,一份留给了女儿,还有一份留给了南柯。他每天忙碌,把自己去世后的事都处理妥当,唯一的变数就是吴莉莉医生。
他的病来得凶猛,前后就半年时间。越到后期身上的病症愈明显,经常性浑身疼痛、恶心呕吐、有时更是各种出血。
他担心被南柯发现,刻意和南柯保持距离,每次透析都是一个人去,吴莉莉是他的主治医师,当全安知道南柯误会了他和堂妹的关系,一个计划在他心里出现,他带着所有人,自导自演了一场出轨的好戏。
全安知道自己的离世会给南柯造成多大的影响,他甚至不敢想南柯在他去世后会做什么傻事?他必须在还活着的时候,准备好一切。
检验报告出来了,肝癌晚期。全安拿着检验报告出现在南柯家的时候,两个老人当时就哭成了泪人。“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一个家没有了男人,生活将会很艰难,他们必须为女儿考虑。
他们只能遵循全安的安排,让南柯学会独自面对生活。他们做到了,南柯也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七.
回到上海的南柯,辞去了工作,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面对任何人。父母多次来上海想带她回家,都被她拒之门外,直到女儿安安的到来。
那天,安安站在南柯的门外,一遍遍的喊着“妈妈”,最后累到瘫软在门口。那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儿女,女儿成了南柯活下去的理由。她带着女儿回到了老家。
她拿这几年在外积攒的积蓄,在老家开了家花店,每天8点营业,5点下班,赚得不多,但足够生活。
但这都不是真正的南柯。
她每晚酗酒,只有酒精能够麻醉自己。9月30日,是南柯的生日。十一点,她准时守在电台边,等待着节目更新。恍惚间她仿佛听到主播在叫她的名字,她以为自己喝醉了,用力的晃了晃脑袋,屏息凝听。几秒钟后,她确定,电台主播在叫她的名字。
“今天是9月30日,我们祝南柯小姐生日快乐,今天是我们电台最后一期节目,按照约定,我们将会在接下来的节目里为南柯小姐送出我们的特别礼物”
电台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他的话透过唯美的音乐在南柯的耳边萦绕,她有些慌乱,想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正当南柯在努力的回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的跳入她的耳朵。
“南柯,你好啊!
好久不见了,我的小公主。安安还好吗?是不是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肯定像你一样漂亮吧?对不起呀,老婆。不能和你一起陪她长大,但你一定要告诉她,爸爸一直在天上看着她呢。
以前你总说,我们要长命百岁,等我老了你就推着我,陪你去跳广场舞,我真想看看那个时候的你,一定也可美了。
我相信没有我的陪伴,你也可以做的很好的,对吧。
你还还记得在野湖那次吗?我非要去溜冰,结果冰没冻住,我一下就卡在冰里了,你大冷天把我拖回家。还有那次,你半夜想吃烧烤,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卖的,我们就打着电筒,走了几公里到隔壁村去买的烧烤,等你吃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这些日子就像影子一样在我的身边来来去去,我走了,你不要难过,你要相信,亲爱的,前面的路上还有很多事、很多人在等你呢。
你的身体不好,以后别老熬夜;晚上睡觉要记得烫烫脚,别怕麻烦;最最重要的,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你可要长命百岁。
天快亮了,太阳马上就会出来了。你知道我最喜欢向日葵,今天是你的生日,就当做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希望我的南柯也和向日葵一般,就算经历了黑夜,也能够有勇气再次面对阳光。祝你生日快乐,我爱你,我的老婆。”
全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南柯的泪水不断流下。她知道全安一直都在,她翻看着电台的节目单,仿佛看到了丈夫无数个日夜,躲在车里偷偷给自己录音的样子。
有些爱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爱情爱一次就够用终生。
阳光,从窗子里温柔的走了出来,炙热的温度驱散了迷茫。南柯缓缓走到窗前,任凭阳光把她穿透,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黑夜之后的光明,窗外是一片盛开的金灿灿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