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壳》

      朱莉将面前日记本里写的日记写入自己的微博,最后又配了张图,是一张自拍,阳光下的朱莉笑的无比灿烂,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口气是一个负担,被她深深的从身体里彻底的释放了出去。

        她打算清空手机里所有的相片和聊天记录,当要删除这张照片时她犹豫了一下,这是唯一作为自己的一次笑容,而这次笑容居然是因为偷偷申请到了一次远赴外地实习的机会,尽管在离开后的第三天就被妈妈利用各种关系和方法给“抓”了回来,她苦笑了一下,其实那三天也是一种煎熬,一瞬间的兴奋之后就陷入对妈妈欺骗的愧疚和自责的煎熬之中,当然更多的还有害怕,回去后要如何面对妈妈的责骂。

  处理完手机,她又给自己画了个淡妆,起身在镜子里看了看,镜子的那个姑娘除了有些憔悴,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了一句:再见,朱莉。突然又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和愧疚,没有发出声音的对着镜子说:对不起!

  做完这一切,朱莉穿上妈妈最近给自己新买的一双皮鞋,合衣躺下,床头的药瓶空了,里面一百颗安眠药是她一颗一颗偷存下来的,最终还是被她全吃了下去了。

  她没觉得难受,只是有些紧张和困,躺了一会儿后慢慢陷入了睡眠之中,她仿佛在做梦,又像是一种回忆,她讨厌回忆,可回忆一直都在。

  她看见自己在相亲,对了,上周,妈妈安排她相了一次亲,直接去了男方家里,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安排相亲了,但直接去男方家见面是第一次,她看出了妈妈的着急。

  对方是一个国企职员,30岁左右,朱莉进门时从他身边经过,发现对方和自己差不多高,大概也就1米65左右吧,已经开始出现秃顶的征兆,相貌不能说丑,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聊天朱莉终于听出是哪里不对劲了,这人脑子有点问题,说话还有轻微的大舌头,不然凭他叔叔是高层的关系,怎么也不会让他一直在基层做个普通员工,只不过岗位轻松,工资比同岗的人多了些补贴。朱莉看了一眼妈妈,异常热情的和他聊天,无比虚伪的夸奖对方,朱莉想笑,眼前是一幕滑稽的表演秀,妈妈才是这场秀的主角,而自己只是那个需要低价处理的残次品。

终于熬完了这场相亲,回去的路上妈妈问:“怎么样,这个男孩子还不错吧!”

  朱莉想张口说不行,其实她更想说不要再相亲了,但是张开的嘴却没说出半个声音,她无奈的生着闷气,恨自己怎么就发不出拒绝的声音。

  妈妈看了她一眼,不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满意,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又不算聪明,人又不漂亮,找个样貌相当的,家里有条件的就行了,他叔叔是公司的高管,只要你们两人确定关系,他可以立即安排你进公司,现在进国企可不容易了。”

  朱莉没说话,妈妈更生气了:“你哑巴呀,跟你说话呢。”

  见妈妈生气了,朱莉只好回答说:“我可以自己找工作,我想去深圳做外贸,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而且我英语已经过了6级,日语也过了一级,找工作是有优势的。我还可以做外贸电商,有很多工作我都可以做。”

“你考那么多证有什么用,你那个死鬼爸爸一撒手自己轻松了,把你留给我一个人抚养,这么多年,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你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要离开我去深圳,我白养你了呀,你对得起我吗?”一听到深圳这个词,朱莉妈像受了刺激一样对着她大声的嚷嚷起来。

  “做外贸很赚钱,我可以赚钱养你呀,我又不是不管你,再说,那个男的你也看出来他脑子有点问题。”朱莉也生气的大声说。

  “你还反了呀!”朱莉妈突然停下来当街给了她一巴掌“你不要以为你大学要毕业我就管不了你了,你要再不听话,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养你一辈子!就你这个长相你自己不清楚吗,还要挑什么,挑个长得好看的有什么用,人家看得上你吗?他脑子的问题是小时候发烧引起的,以后也不会遗传给孩子,你懂什么……”

  回忆到这里,朱莉的身体抖动了一下,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她陷入深度睡眠之中,但是刚才的回忆让她感觉害怕和气愤,不止,还有屈辱,她到底哪里丑?何况她并不丑。

  她曾不自信的问过好友,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妈妈说的长得丑?好友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为了打消她的不自信,曾在一次外校同学联谊聚会上设计了一个小游戏,让大家匿名投票选出心中觉得好看的女生和男生,而朱莉就排在漂亮女生榜的前列。朱莉也曾不止一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妈妈总说自己丑呢?就因为自己更像死去的爸爸?

爸爸?朱莉突然看见十三岁的自己站在病房门口不肯进去,病床上的爸爸已经消瘦得不成模样,再也不是朱莉印象中那个高大英俊的爸爸,爸爸望向门口的朱莉,朱莉往后缩了一下,爸爸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出去干嘛,孩子都不认识我了。”

  妈妈站在病床旁一边整理着什么,听到爸爸说话回头看见朱莉站在门口不进来,她大声吼了一声:“你平时不是嚷嚷着要找爸爸吗?你最爱的爸爸就在这里,你躲什么,滚进来!”说完又怒气冲冲数落爸爸,朱莉怯懦的靠近病床,爸爸虚弱的对着朱莉笑了笑再也没说话,而朱莉不敢看爸爸的脸,她低着头似懂非懂的听着妈妈的埋怨,妈妈埋怨爸爸是个没用的男人,不会赚钱还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如果治不好早点死了算了,别害人;一年回来一次,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病了才想起自己还有家……

  朱莉心里难受,生病又不是想生病就生病,不想生病就不生病的,她想帮爸爸说话,但是她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可能是害怕妈妈会不停的哭闹,害怕妈妈突然就变化的情绪和扬起的巴掌。

  朱莉的快乐停留在了8岁以前,那时候的爸爸是一个快乐而英俊的爸爸,爸爸个子很高,会骑上他帅气的红色摩托车带朱莉去奶奶家玩,会背着妈妈给朱莉买好吃的零食,会鼓励朱莉下田捉泥鳅,也会陪着朱莉一起玩过家家,那个时候的妈妈也会发脾气,但是爸爸最后总能把她哄笑了,只有一次爸爸甩门而去,那是因为爸爸的弟弟生病了,爸爸给了弟弟一些钱,因为爸爸的弟弟和爸爸并不是同一个爷爷所生,妈妈觉得不应该由他来给钱治病,妈妈说爸爸太自私了,自己的妻儿都不顾,爸爸吼了一句:“你家姊妹就是姊妹,我家兄弟就不是兄弟了,是吗?”说完就走了,那一夜,爸爸没回家。

  那时候的朱莉不太懂,但是对于小叔叔,她还是很喜欢的,因为她觉得小叔叔比爸爸还帅,而且对她也很好,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小叔叔,而且更不喜欢奶奶。

  8岁那年,爸爸突然去了深圳打工,妈妈说爸爸是男人,因为家里穷要赚很多的钱才能养家,邻居家的叔叔就在深圳赚了很多钱。

  说到去深圳,起初爸爸是不同意的,爸爸认为不是人人都能在深圳赚到大钱,况且自己在这里有工作,还有手艺,大不了做个副业,如果自己去了深圳,家里就没人照顾了,可是妈妈不听还各种的吵闹,爸爸一赌气就真的去了深圳,刚开始还经常回家,后来半年回一次,再后来一年才回来一次了,而且每次回来都会变得更憔悴,后来才知道爸爸为了赚钱经常加班,最后肝脏出了严重的问题。

  爸爸去深圳,妈妈的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过,她有委屈有脾气了就往朱莉身上发,邻居阿姨劝她说:“小孩子不能总是打骂,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妈妈委屈的哭着说:“她和她爸一样,心狠得很呢,我这么舍不得吃喝的供养着她,她还不听话,她爸的工资肯定有一半都寄给那个老太婆,我让她打电话给她爸要钱,她还倔强不肯说话,你说这父女两个是不是合着来欺负我的呀。”邻居阿姨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气。

  “爸爸”朱莉好像看见了那个英俊的爸爸,爸爸远远的站着,笑着对朱莉说:“爸爸的小公主长大了。”

  “爸爸”朱莉一伸手,爸爸又消失在了一片迷雾之中。

  “朱莉!”妈妈一声愤怒的大喊让朱莉害怕的想逃跑,“爸爸”她回头想寻求爸爸的庇护,但是爸爸不在了,她此刻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朱莉,你给我滚过来!”妈妈又一声喊。

  “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外婆说。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朱莉知道妈妈又打外婆了,外婆已经下肢瘫痪,而且脑子也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这个又月轮到妈妈照顾,外婆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但她有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偷吃,“让你别吃这个桃酥了,吃多了又要送去抢救,你们一个个想折磨死我吗?”妈妈对着外婆怒吼起来,被打的外婆举着半块桃酥呆呆的望着妈妈。

朱莉不情愿但是又不可抗拒的走到客厅,见朱莉过来,妈妈拿着一个笔记本问道:“李亮是谁?你才大一,不要给我这么不要脸的去找男生谈恋爱。你的对象,以后我来帮你挑,你个小女孩懂什么看人,别挑到个你爸那样的。”

  “你懂不懂尊重别人,你怎么随便翻我的日记本,我爸怎么了?我爸挺好的,又高又帅,我喜欢他多过你,你还打外婆,以后你瘫了也别怪我打你。”朱莉生气的大声说,其实朱莉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当初怎么死的是我爸而不是你,这句话她想过很多次,她恨她,但也怕她。

  听见朱莉说“以后你瘫了也别怪我打你”,妈妈的表情从诧异变得愤怒,一脸通红的说:“我是为了你外婆好,她不听话,她有糖尿病你不知道吗?吃了会要人命的。”

  “你不能好好说吗?”朱莉说

  “好好说有用吗?她脑子糊涂了。你本事了是吧,会顶嘴了”说着说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掏心掏肺的对你们好,你们一个个的还要来欺负我,我没给她吃的吗?好多东西她吃不得还怪我了,我没给你吃没给你穿吗?你走出去比谁差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等我老了还要打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朱莉有些心烦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知道上行下效,善恶循环,但是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不对的,就算真的让她打,她真的下得了手吗?

她也必须承认妈妈对她好起来真的很好,给她买漂亮衣服,给她做她爱吃的,但是她就是对妈妈爱不起来,朱莉觉得自己有时候只是妈妈的一个宠物或者物件,就像别人有女儿妈妈也得有才像样,不然就合不了群,不然和朋友就没有话题一样,而且她知道,她经常是妈妈的聊天话题,比如明明自己成绩很好,妈妈在别人面前总是贬低自己,说都是靠死记硬背才得来的成绩;明明自己长得不难看,妈妈总是说长的丑不及谁谁家女儿好看;明明自己也有理想,也愿意感恩,愿意以后赚钱了来补偿她的辛苦付出,但妈妈总是当着她朋友面说自己的女儿是个脑子没想法的白眼狼。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而且每次说得还很委屈,妈妈的朋友也每次都安慰开导妈妈,而回到家的妈妈却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让朱莉觉得陌生和难以理解。

    朱莉没搞懂妈妈为什么这么嫌弃自己,她做了很多假想,甚至连自己是捡来的,或者是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都想过,但是这都不成立,清醒时的外婆清清楚楚的说过,她的确是妈妈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妈妈也曾说过一次,如果不是自己亲生的,早就把她给丢去孤儿院了。最后朱莉只能接受自己是妈妈亲生的,这让她觉得有些遗憾,她多希望自己是捡来的或者是爸爸的野孩子。如果说妈妈完全对自己不好也不是,有时候妈妈会把朱莉看得很重要,有一次自己发烧,妈妈守着自己一天一夜都没有睡觉,好像这就是妈妈的表达方式,对外婆也是这样,妈妈对外婆的起居饮食,洗澡运动方面照顾确实细致,但是动手打外婆也是事实,她常常对外人说她自己的孝心有多好,有多心疼这个母亲,比她那几个姊妹们都心疼,外婆过世的时候她哭晕了三次,朱莉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哭晕,她觉得她在演戏,但舅舅把她的人中都掐破了皮她才醒过来时,她又觉得她不是在演戏,到底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伤心,朱莉不知道,但老家的邻居都说朱莉妈妈是个有孝心的人,因为哭得最伤心。

外婆?她刚刚好像看见了外婆,真的是外婆,外婆走过来摸着她的头说:“孩子,苦了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外婆会永远爱你。”

  朱莉想哭,她爱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又不爱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就像她憎恨妈妈,却又离不开一样,她觉得自己有病,心里有病,她懦弱的遵循着一切的安排,冷漠的对待身边的所有人,她只想自己静静的待着,最好远离妈妈,远离一切与妈妈有关系的人或者事,但是她做不到,妈妈有时候像一个无形的大手,无处不在,她为自己贴心的安排了所有的事情,比如几点起床,该上什么学校,该考什么专业,该去和谁相亲,该亲近谁不该亲近谁,甚至该穿什么款式的衣服都要管,而自己只需要听话就好,还有,记得报答她,感恩她……

  朱莉突然觉得胃难受,呼吸难受,她又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刃深深的压在自己的手腕上,她不敢再往下压,一滴血滴下,好痛。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朱莉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手腕也火辣辣的,刀被妈妈丢得很远,朱莉看着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她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是厌倦的看着妈妈的脸,啪!妈妈又是一个耳光,这次她听见她说什么了,她说:“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有脸死呀,你都没有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就想死,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丢不丢脸,学人自杀!你不怕丢脸,我还怕呢?我怎么这么命苦呀,别人家的女儿都心疼死自己的妈妈了,我们家的尽给我丢脸。”

    此刻的朱莉也觉得丢脸,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丢脸,但是就是觉得丢脸,妈妈说的没错,她是个没用的东西,下刀的时候她害怕了,犹豫了,她迟疑了……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被塑料袋包住了头,呼吸不上来,胃里也越来越难受,她想吐,但是得忍着,她觉得自己这一吐会把肠子吐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她看见拿塑料袋套自己头的人是妈妈,妈妈望着镜子外的朱莉,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是嫌弃和憎恨。

    与妈妈目光相对,朱莉又愧疚自责了,她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镜子,她看见镜子外另一个自己好像在吃安眠药,还有一瓶酒,她记得酒精能加速安眠药的功效,或者产生一种什么药物反应,她忘记了,但是这些不重要,她想爸爸了,想外婆了,想回到8岁前,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抵欠妈妈的情,她想做这件事很久了,因为她生病了,她患了抑郁症,她不能再给妈妈丢脸了……

    “朱莉,朱莉,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了……”朱莉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好像来了很多人,希望自己穿着打扮还算整齐没有给妈妈丢脸,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一次像是把一生的不开心都呼了出去,她觉得一身轻松,再没有窒息感,没有胃难受,没有想吐,最后还听见了妈妈叫了自己一声“宝贝女儿”……

    对了,她的日记本忘记藏起来了,还在台子上,正翻开在写入微博时的那一页呢。


  10月13日 晴


  《最后的日记》


你给的爱成了索要的理由

这是一条无边的绳索

打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道德之结

我是你绳索之下的恶鬼

无论是在阳光还是黑暗里

都应该接受你伟大的鞭挞

你的恶语不是恶语

你的制约不是制约

是为了净化我恶的灵魂

帮助我不再有恶的蔓延

我羞愧自己的无能

无以回报你的爱

我厌倦自己的无知

任由那恶鬼将你咒骂

可你从没想过放弃拯救我

你用道德之结编制成一张巨网

将我抱紧

可我,对不起,尽力了

请允许我与那恶鬼最后一搏

或者让它离开

或者让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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