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43、妒公子慢待远方客 俏佳人冷对意中人
陈少华 著
肖羽不觉肚子咕咕叫起来,他一急,心道:“莫要让那些家将们听到,可有麻烦了。”忙不去看沈桐饮酒,抬头研究起天空星星。腹中饥馋之意果然稍解。
半晌,沈桐饮毕,袖手去了。肖羽见他气势不凡,鹰隼雄眸,顾盼间一股威势豪气,也自赞叹。
肖羽偷偷下了树,顺原路溜了回来,倒也无人撞见。一宿无话。又过了两日,却不见那于京声过来。他甚是不耐,遂找来家丁询问。家丁却不知情况。
他哪知于京声这两日为了他的事可费了不可功夫。于京声既然夸下海口,可不想在肖羽面前丢脸。他找到跟沈武英最贴近的一个仆人,虽然不舍,但还是咬了咬牙,从兜里摸了半日,方摸出一块银子,塞给那仆人,将来意说明。那仆人得了银子,当然帮忙,乃告之他道:“公子这几日一般在午后时分会来后花园散步,你可以见到他。”
于京声大喜。但这后花园是府中家眷住地,清客非允许是不得入内的。他暗暗叹气,看来少不得又要费块银子了。第二日他来到后花园,不得不又拿出一块银子贿赂了守门家丁。守门家丁方进去通报,沈武英正要不见,那家丁陪笑道:“公子,看来老于是真的有急事,您便见他一见也无妨。”沈武英略一犹豫,道:“也好,便让他进来吧。这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家丁将于京声领进园子里来。
于京声左顾右盼,颇觉新鲜。要知此地他可是头一回来。见这里桃红柳绿,蝴蝶蜜蜂飞来飞去,景色颇是不错。倒想不到素朴的沈府里还别有一番洞天。猛一抬头,见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穿了件月白棉风毛袍子,手里拿把折扇,脚穿双鹿皮油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唇红齿白,当真好一个风流佳公子。其身量苗条,体格风流娜婀,玉肌雪肤,好似吹弹得破,颇有女儿之态。乍看上去,与一个秀美的姑娘无异。
于京声不由瞧得呆了,家丁拍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心中赞叹:“果然名不虚传。”他紧走几步,上前恭声施礼道:“沈公子,在下于京声,府上幕僚,这边见礼了。”
沈武英轻轻捊了身后大辫,有如女儿梳妆般,果然涟渏多姿,胜过窕窈娇娘。却是本性使然,并非忸怩作态。行动间虽然彬彬有礼,却掩不住轻视与冷傲,淡淡地道:“本公子好象从未见过你,不知找我有何事?”于京声面上一红,陪笑道:“是这样,有一位青年公子要见您。”
沈武英漫不经心地道:“本公子不见外客。”于京声毕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领,寻思:“听说沈公子最重视外貌,最忌别人长得比他帅。说不得,今日要胡乱将那青年吹上一吹了。”乃道:“这位青年公子可说是人人称羡的风流人物。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漂亮的人物。”沈武英果然变色,俊脸微沉,道:“此话当真?难道他竟超过了我不成?”他自负天下第一美男,孤芳自赏,自恋得紧,岂能容别人比他还美?
于京声最善吹牛,自是面不改色,恭声道:“他还放出大话,说谅那沈公子也不敢出来也他比试一番美貌。他这便就要离去。”沈武英冷笑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嚣张轻狂自以为是之人。当真可笑。我这便去会会他。你在前面带路。”于京声暗喜,当下带了沈武英向外就走。一路上沈武英拿了镜子照照,补了点粉,用眉笔好生描画停当,自谓压倒诸芳,艳欺桃李,心道:“不信那人会帅得过我。”
行了片刻,于京声将沈武英带到肖羽所居的院落,洋洋自得,寻思:“总算是没丢面子,不辱使命。这下姓肖的小子见了我,不知道有多崇拜呢!”不禁乐得嘻嘻直笑。沈武英冷冷地道:“让那个自负漂亮无比的家伙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于京声敲门道:“姓肖的小子,把人给你请过来了。”
肖羽正在房内闷得慌,听得此说,忙冲出来。沈武英一瞧之下,见这青年星眼浓眉,相貌虽然不丑,但岂能与自已的绝代俊秀相比?心中一松,暗喜道:“毕竟还是没人能比我帅。”面带微笑向于京声道:“这便是你说的那个自称绝代姿容的美男子?好象一般般嘛?”于京声笑道:“他这么说,我也是不信的。跟公子比起来,他的确是差多了。”
肖羽听他们一问一答,莫名其妙,不得其解。他一向直来直去,当下拱手向沈武英道:“是沈公子吗?我向你打听点事。”沈武英忽然觉得这个青年有些眼熟。他细细想了一会,面色一变,心道:“原来是他!”他已经想起,六年之前,正是这个青年刺伤了他的宝马,他本欲将之残害,却逢上风清的求情。无奈之下,只得将他与另两人放了。那些天他难过之极,既悲伤爱马被伤,更悲伤风清竟芳心有属。要知他恋慕风清非止一日,追求了多年,竟一直不得到手。原来她已经另有意中人。为此他深深恨之。
后来不知为何,那青年突然消失了,沈武英大是喜悦,以为机会来了,对风清百般追求。可风清却如铁石心肠一般,就是不为所动,先是推脱道:“你不是有娘子了吗?”他就说:“感情已经破裂了。我以前是喜欢她,可是她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只是她的身体上附了别人的魂。不再是那个我喜爱的女孩子。”风清见如此说,倒也难以反驳。不得已,只得对他说道:“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喜爱的人了。”他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人呢?为何不见影子?”风清登时无言,眼圈红红地道:“他在哪我也不知道。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看着她那坚决的神态与望着远方那含情脉脉一往情深的眼神,那种毫无顾忌的真情流露,看得他怔在了当地,气得几欲吐血。从此他心灰意冷,连府门都懒得出了,每日里研究老庄之说。总是悲叹:“有绝世容貌盖世才华又有何用?竟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将心上人抢走。”将肖羽恨到了骨子里头。别人羡他风流潇洒,才华倜傥,又怎知他正因为妒忌而常常折磨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咬牙切齿?
此时乍见肖羽出现,他一腔恼恨,恨不得冲上去将肖羽掐死。强抑妒意,冷冷道:“原来是你。你当初刺伤我的宝马,我放了你走,如今又找上门来,却是何意?”
肖羽尴尬一笑,道:“委实对不住,现在登门赔罪。”沈武英心胸偏狭,容不得别人比他强,心道:“我才貌双全,哪点不比这个臭小子强了百倍去。为何风清却偏偏看了上他?”酸溜溜地道:“你这些年到哪去了?”肖羽道:“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知道风清在哪吗?我想找她。”
沈武英更增忌意,瞧着肖羽不卑不亢的样子,恨恨地寻思:“这两个贼男女真是妾有意郎有情。”冷冷地道:“我却如何知道?一年前我倒是见过风清一面。她已经出嫁了。”他虽随口胡编,终究怕风清怪罪,那可大大不妙,只得加了句:“不过我也只是听说。”
肖羽又惊又悲,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般,无比烦闷难过,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哑声道:“你听谁说的?我亲自去问。”
沈武英摇头道:“听一个太监说的。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肖羽问道:“太监?哪里的太监?”沈武英心中一动,寻思:“这傻小子莫非还不知道风清的真实身份?对了,且不告诉他,可莫要让他得了意。”他道:“一个朋友,早年当过太监,现在流落江湖,不知所踪,我连他名字地址一概不知。”他自是决不会给肖羽半分帮助。肖羽问了半日,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失落之极。
沈武英心道:“不若趁此机会害死这狗贼,以雪我心头之恨。”他面上少有地堆了笑容,道:“肖兄台,既然光临蔽府,在下不可不尽地主之谊。请到前面客厅上用酒饭。”
肖羽面含悲容,摇头叹道:“算了算了,我还有事,不能多扰。”沈武英心中暗骂,面上笑得更加亲热了,道:“好一个有事。难道在本府就不能多呆一时半会?莫非在下有简慢之处不成?”肖羽心中有事,哪有心情跟他瞎耗,强笑道:“那倒不是的。我在想着如何才能找到风清。”
沈武英暗骂道:“狗贼,说得如此透骨。就不怕大爷一口唾沫吐死你么?”面上却甜甜笑着,有如三月桃花般灿烂娇艳,果然明秀俊雅,秀美不可方物。他这番娇媚美逸如女子的风姿,不知迷倒过多少王孙。柔声道:“只要肖兄台在此喝了酒用了饭,说不定在下便能想出找风清的主意来。”肖羽精神微振,忙问:“什么主意?”沈武英眨眼高深莫测地笑道:“这得等我们吃完酒饭后再告诉你。”
肖羽以为有了希望,忙道:“好,既如此,我就叨扰了。”沈武英暗喜,道:“前边请。”心中计议已定,他手中藏有一种慢性毒药,吃下去后不致于立刻就死,但会慢慢地腐蚀身体,不出三月,全身腐烂,那时就是天神也救他不得了。谁又能猜得到是他沈武英下的毒呢?肖羽哪里料得到这些,跟着沈武英来到一个客厅,沈武英吩咐下人整治酒菜。待得片刻,道:“兄台饮酒也不?”肖羽点头道:“能饮些。”此时惦记着风清,那饮酒的兴头虽减了,但能一醉,也是不错。沈武英笑道:“兄台就在此稍坐片刻。我这就下去看看,给兄台拿坛好酒来。”他下到厨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包,从里面抖出点粉末,装进一坛酒里。这种毒药名叫“三月穿肠散”,他通过一个极隐密的途径得到,可说是无人知晓。肖羽若是死在这毒药上面,任谁也猜不到他身上。
他提了两坛酒出来,一坛是白酒,有毒。一坛是黄酒,无毒。肖羽见了酒来,喜道:“甚好,咱们这便痛饮一番。”沈武英笑道:“莫急,待菜上来再饮不迟。”肖羽急道:“哪那么多规矩?我可等不急了。拿来拿来,我先饮再说。”沈武英心中暗暗得意,心道:“喝吧,喝得越多越好,喝死你这个王八蛋。敢跟我抢女人。”肖羽抢了黄酒便要倒。沈武英一愣,忙道:“肖兄台,这坛酒......”肖羽早倒了满满一碗,道:“来,我们便干了这一碗。”沈武英只得也倒了一杯,陪着喝了。肖羽又倒了几碗,喝得快捷。不多时菜食上来,虽不算丰盛,但甚是精致,味道不错,肖羽吃了几口,也连连夸赞。沈武英瞧那黄酒已快见底,暗暗叫苦。他的如意算盘是,他来喝黄酒,肖羽喝白酒。现在黄酒给喝完了,他自是不能喝白酒,便不相陪,日后难免有人会起疑心。他沈公子好饮亦是有名的,有酒不陪,少见得很,定会留下马脚破绽。他赶紧阻住肖羽道:“肖兄台,且慢喝。这坛酒你且尝尝。”他将白酒坛子提上来,笑嘻嘻地道:“这坛酒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一家酒商那买来的,据说是埋地七十多年的杜康,你看是不是真的?”
肖羽一听,便要开封,却是封口已开,也没在意,就着坛口一闻,喜道:“果真好酒,至于说有没有七十年,要尝尝才知道了。”忽地打了个喷嚏,口水溅了沈武英一脸。原来酒气袭人,竟致鼻子过敏。顿觉浑身舒爽,甚是过意不去,歉然道:“对不住。”
沈武英满面唾沫涎液,气得脸色雪白,肚里咬牙切齿,将肖羽的祖宗九代都骂了个够。要知他极爱洁净,最重容貌,平日脸上哪怕出点汗,都要细细地擦了又擦,这下让人喷了一脸,那还了得?眼见肖羽就要开喝,却发作不得,咳了两声,道:“失陪。”忙去水缸边上洗了又洗,大叹晦气。拿出镜子将头发梳齐,将粉扑好,衣衫整好,寻思肖羽该喝下几碗了,心里趁愿解恨,回到酒桌上,却见肖羽斟了两碗白酒摆好正在等他。他暗暗叫苦,心道:“这个狗贼怎生又转性了?”原来肖羽毕竟将沈武英吐了一脸唾液,心中甚是内疚,想来如此好酒,人家得来也不容易,若是不待主人来便一干而尽,太说不过去,非大丈夫行径。乃用心斟了两碗白酒,等沈武英来同喝。
沈武英愁眉苦脸,灵机一动,道:“不好,我肚子痛。肖兄台,实在对不住,你先喝吧,我去有事。”说着如避瘟疫,远远地走了。
肖羽恍然大悟,心道:“敢情是刚才一个喷嚏,将他给喷感冒了,真是富家子弟,身体就是差点。这可真是对不住之至。怎么办?喝还是不喝?”一时馋酒的念头占了上风,端了酒就要喝。酒碗刚到唇边,摇头道:“不好之至,不好之至。若是平常的酒也还罢了。这么好的杜康,在地底下埋了七十年,我的天,沈兄台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买了来,必是当珍宝似地藏好,我能喝一口就是幸运,哪能这么不知好歹,这么独享?非好汉行径,不喝,非等到他来了再喝。”心中决心已定,放下酒碗。可是嘴里馋得厉害,闻着那诱人的酒香,口里可不住地流口水,实在难耐得紧。
他不停地向门外张望,盼着沈武英早点赶来,可就是不见他的影子,心中嘀咕:“见鬼,啥时走不行,非得在喝好酒时走,搞得我也喝不成。”他言出必行,既已决定绝不先喝那酒,就真是不再碰那酒一下,为了隐忍酒念,他站起身来在厅中到处走动,不去看那酒坛子一眼。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沈武英的人影。他奇道:“这却是怎么回事?莫非竟失踪了不成?”看那美酒,要是不喝,实是可惜之至。忍不住又将手伸向酒碗。但旋即又道:“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此酒绝不独喝。”坚决地放下碗来,急不可耐,问几个家丁,家丁也说不知他家公子的去向。
沈武英见势不妙,远远逃离。心道:“这番若是去了,岂不让这傻小子逼着灌酒?若是喝,岂不自寻死路?若是不喝,他只怕立时便起疑心,日后风清若是找上门来索命,我死十次也是不够。”想起风清可畏可怕的身份,不禁打了个寒噤。暗暗后悔这一番作得性急鲁莽了。苦思万全之策。等了半晌,估摸以肖羽的性子,那酒当已被喝尽,悄悄地踅过去,透着门缝往里一看,却让肖羽瞧着正着,大喜过来将他揪过,笑道:“你躲哪去了?来来,我们来喝三百杯。”
沈武英面如土色,叫苦不迭,暗忖道:“老天爷,三百杯?半怀也喝它不得。”苦着脸道:“实在对不住,我刚才伤了风,喝不得酒了。肖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自个好好喝吧。”又觉不妥,马脚已露,以风清如此的聪明智慧,日后必能瞧出端倪来,只怕再也无法脱了干系。只得道:“这酒,这酒....。”
肖羽笑道:“来来,休得犹豫,我已经等得不奈了,再不来,我便自已享用了。如此美酒,怎能不喝?”强拉着沈武英便向酒桌上来。拿起一碗酒就送到他的嘴边。沈武英吓得魂不附体,忙用袖子将嘴遮住,慌张叫道:“快拿开了。我绝不喝。”肖羽一愣,道:“这却是为何?”沈武英有苦难言,跺脚怒道:“你这人好不晓事。只要强奸的,哪有逼酒的?”肖羽一向豪迈潇洒的性子,见他发火,也是出忽意料,尴尬道:“不喝就不喝,那就算了。”甚是无趣。他可绝未想到这酒会有什么问题。
沈武英恨恨地拿出镜子一照,忽见一滴酒已经沾在嘴角,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地叫道:“快来人呀。”跑来几个家丁,问道:“少爷,有何吩咐?”沈武英抖索索地道:“快,快,将这滴酒给我擦去了。再好好的洗干净。”家丁不明所以,但公子爷的命令怎敢违,忙拿了一大盆清水与毛巾过来,小心冀冀地将那滴酒擦干净了。沈武英又狠狠地洗上了几遍,方才放心。肖羽冷眼旁观,心中不解。闷闷地坐着。忽地起了疑心,莫非这酒有问题?正在寻思,只听沈武英冷冷地道:“你可以走了。”肖羽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并不在意,呵呵一笑,头也不回起身向外就走。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上来禀沈武英道:“少爷,风清前来拜访。”肖羽一听,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上前抓住那仆人急切地道:“是不是一个女孩子?”那仆人被吓了一跳,手腕被抓得痛彻心肺,颤声道:“好汉,请放手。确是一个女孩子。”沈武英心中极是沮丧。风清甚少来找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这下让这小子候个正着,心中真不是滋味,恨恨地看着一脸兴奋的肖羽。肖羽早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忽地一个念头上来,似将他浑身从上到下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地凉,寻思:“风清竟主动来找这沈公子,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眼瞧沈武英姿容绝世丰神俊雅,自已是多有不及,不由酸苦之极,哭丧着脸蹲在地上,双手将脑袋抱住。
沈武英何等聪明,立时瞧出了端倪。心中解恨,暗道:“小子,今日便与风清演一出好戏,定要气得你吐血。只不知风清愿不愿?”他装作十分高兴地道:“唉呀,原来是我那心爱的小美人儿来了,真是想煞本公子了。记得上回我们在小河边散步,一挽了她的腰,她伏在我的胸前,何等浪漫温情,令人品之即迷,神魂俱醉,魂飞九天。如今我的小美人儿找上门来,真是好也。我这便去。”他声情并茂,如同唱戏似的说了这一段,便命家人在前带路。
肖羽信以为真,五内俱焚,心都碎了。他喃喃地道:“果真如此,我活着也无甚趣味。”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几步,转念一想,定要去见风清一面为好。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如今便在不远处。他迷迷糊糊地想:“见一面便走。她既忘了我,自认不出我。”低头有气无力地跟在沈武英的后面。沈武英迈开大步,显得意气风发,光彩照人,益发的风华绝代。他到了客厅,向一个正在等着的姑娘叫道:“清清,真是想煞我了。你一向可好?”
这个姑娘正是风清。她穿了身葱绿飘袂泻地长裙,脚穿青缎绣花红布鞋,鸭蛋脸上一对水汪汪深澈澈的丹凤眼,眉簇春山,眼横秋水,腮凝新荔,鼻腻银脂,俏颜动人,顾盼神飞,长发飘飘,眉宇间却有一股思愁之色,显得甚是憔悴。她自从肖羽失踪之后,一直深为思念,相思难已,情难自解。每当想起肖羽清秀诚恳的样子,她内心就泛起一股深深的眷恋,多少柔情蜜意一起涌上心头。她亦恨他不辞而别,一点音讯也没有,常恨得咬牙,但恨过之后,仍是刻骨的思念。不自觉地在心里替肖羽找理由解脱:“他一定是有了急事,不得不走。一定是想要找我,却找我不着。也难怪,我住在这里,谁又能找得着?”
要知她乃是当今雍正皇帝的女儿,名为爱新觉罗.风清,她故给自已取了个汉人名字,省去长长的姓,便叫风清。她不同于其他皇子,耐不住宫内的规矩与沉闷,数次三番地出宫游玩。一路上她打抱不平,纵情任性,如同出笼的小鸟般快活,那些地方大员见了这个刁蛮公主,自然吓得唯唯诺诺,她一路来也作了不少劫富济贫的好事,纠了几桩冤案。雍正皇帝极是溺爱这个聪慧可爱的女儿,故也只得由着她来。她想起自已一直未向肖羽说明真实身份,更未将她住址相告,这亦为一过。但是恨肖羽的心并不稍轻,只想:“这个傻小子无情无义,竟毫不挂念于我,我是死是活,他自然全不放在心上。”
可惦念他的心仍是无法释怀。她可以从任何小事上想起他,清淅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并忍不住微笑。她相信肖羽是喜欢她的,她自信得很,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因此这几年来,她一直在等待着,多少豪门公子权贵少爷百般追求,都被她一一拒绝。要说在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绝大多数都已出嫁,她却始终不松口提出嫁之事,心道:“任凭皇阿玛和额娘如何催我,我只不嫁就是。反正他们钟爱于我,自不能逆了我的意愿。”竟是铁了心不嫁。沈武英何等俊秀风雅的佳公子,还有另外几个王公大臣的公子,一次次求爱,丝毫不能打动她的心。
风清寻思,肖羽若是来找她,只可能去找沈武英,其他再无法子可以找到她。她又知沈武英心窄善妒,不能容人。他自是不会好生生地将肖羽带去见她。所心她早留上了心,在沈府安插了眼线,只要有人来沈府询问她的消息,她自会知道。肖羽见到沈武英说明来意,那眼线便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入了皇宫。风清正在与宫中读书,听得此信,立时出宫,几个太监宫女忙上前阻拦,求道:“公主,您上回私自出宫,遇上危险。皇上有旨,您出宫前一定要向皇上禀报,加派人手保护才可。”
风清哪里等得及,喝道:“让开让开。”一个老太监仗着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哪个皇子不听话,他都敢上前顶一腰子,故板了脸老气横秋地上前,道:“公主,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咱们按圣旨办事,这是不能让的。”风清俏脸一沉,冷冷道:“我数三声,你不让,休怪我不客气。”那老太监硬着头皮道:“公主,皇上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当不起。”风清道:“一,二,三。”她挥起鞭子,抽在老太监的背上。
老太监浑身一哆嗦,痛得咧嘴呲牙,颤声道:“公主息怒,奴才这就让您出去。”他虽曾闻这风清公主刁蛮,但这几年风清因思念心上人之故,成熟了许多,不再如小时候那般任性使气,他倒甚少领教风清的狠辣。这一鞭子让他见识厉害,慌不迭地让在一边。风清也不带宫女侍卫随从,单骑出宫,飞马奔到沈府。
风清乍见沈武英如此亲热,心中称奇,面色一沉,正要发作。她眼光落在后面跟来的浑浑噩噩的肖羽身上,娇躯一震,面色大变,既是欢喜,又是恼恨,几乎站立不住,正要对肖羽说话,忽又忍住。心念一转,亲热地撒着娇着对沈武英道:“英哥,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虽然才几天不见,但我真的就象过了好几年似的。这日子不知该怎么打发?你怎么不过去找我?”
沈武英心中得意,瞟了肖羽一眼,见他面色泛青,双目直直地盯着风清,满是痛苦。他暗咬了咬牙,心道:“傻小子,今日最好能立地将你气死,免得今后见了心烦。”他趁势上前拉了风清的手,风清一愣,忙要缩手。眼见肖羽眼中全是妒酸之意,心中暗暗解恨,索性将两只手全塞给沈武英,任他捏着婆娑抚弄。
沈武英大喜过望,一时竟忘了这是在作戏,情意绵绵地道:“我的好清清,你知道我事忙,不可能时时呆在你身边的。但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我们两情相悦,自能相依相伴到天荒地老。”这段话他说得动情之极,风清乍闻之下,也甚是感动,心道:“那小子就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话来,”一赌气,将头贴在沈武英的胸前,嗔道:“你好坏,说这些好听的,要把人家迷死吗?但我就是爱听。”偷眼一瞧肖羽,正哭丧着脸,面如土色。她暗暗好笑,秀发飘飘,在沈武英胸口贴得更加紧了。
沈武英心中一荡,不禁喜得魂飞天外,几疑是在梦中。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风清的小脑袋,深情地道:“清清,我真想这么一辈子拥着你。”风清撒娇道:“老说得这么肉麻,真是坏死了。”以手捶着沈武英的心口,微笑道:“我要听听你的心,看你是不是真心的。”沈武英登时指天指地,发毒誓道:“若是有半句虚言,立时五雷轰顶而死。”风清伸出手掩住他的嘴,娇声道:“不要这样嘛,人家心会疼的。只要你是真心就行,发什么誓?”
肖羽再无疑心,心如死灰,茫茫然地瞧着他俩情深义重情话绵绵,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空荡荡的。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就这样失去了,让别人夺走,放在怀里把玩。这真是最大的痛苦。但他又能怎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胸闷之极,想大哭一场,又哭不出声,流不出泪。
风清忽地将目光转向肖羽,道:“英哥,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子是谁?我看见这小子就不舒服。你瞧他两眼贼溜溜的,你得提防着点,别让他把东西偷了。”沈武英笑道:“这小子呀,是我家下人的野种,今天来城里见世面,吓得连路都不会走,话也不会说,你说好不好笑。”风清忽然怒道:“我看这小子不是好人。你看他那眼神,毒得很。快叫人把他打一顿。”沈武英大喜,心道:“正合我意,一发将这小子打死,以绝后患。”他两眼发光,叫道:“来人呀,将这小子拖下去狠狠地打。”几个家丁如狼似虎地冲上,将肖羽捆了个结实,就往下拖。肖羽心如死灰,无心反抗,任他们捆了。风清道:“慢着,就在这打。”沈武英道:“清清,打这只烂狗,有啥好看,没的败了咱们的兴致。我们去后花园赏花吃酒,吟诗作赋,岂不快活?”
风清略一思索,道:“且待我亲手打他几鞭,你们再打。”她拿了鞭子,恨恨地将肖羽打了几鞭,见他闭目不语,脸色灰黑难看,直跟死人一般,心中一软,抛了鞭子,道:“放了他吧。”转念一想,心道:“若是放了他,他要是出了事,可就再找不着。这个冤家。”她深深看了肖羽一眼,叹了口气,道:“将他好好地押着,不要让他走了。”沈武英道:“下去好好地对付。”家丁们答应着就要下去。风清知道肖羽这下不会有好果子吃。又想他让自已受了六年独守空房孤对残月之苦,受些折磨原也该当。但终是放心不下,命道:“我要亲自对付他。不要弄死了他。否则我必取你等小命。”家丁们见她声色俱厉,忙跪下磕头称是。将肖羽如同拖死狗般拖了下去。沈武英毕竟有些失望。道:“清清,这小子可恶得紧,不如弄死他,落个眼净。”
风清一扭身从他怀里出来,心中若有所失,虽然恨意已消,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茫然。她寻思:“这一来,肖羽只怕对我死心,更会恼恨于我。”又赌气想道:“死心就死心,恼恨就恼恨,我还在乎他么?只当这个人死了就得了。他有什么好?我堂堂公主,什么男人找不到?希罕他一个穷小子?”虽如此想,却是柔肠百结,患得患失,怔怔出神。沈武英上前来抓住她手,柔声道:“清清,我们去后花园赏花吟诗去。”风清忽然发怒,甩开他的手,柳眉倒竖,凤眼贺睁,气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抱我,占我便宜。你有何企图?我这便告诉父皇,你竟敢欺吾于我。”眼圈一红,泪水滚滚而下。她想起这五年来日盼夜盼,盼着与心上人相见,岂知见面后却是如此结果,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日后该当如何?难道多年相思,就这么付于东风流水,烟消云散么?心中酸苦之极。
沈武英面色大变,吓得面如土色,张口结舌,两腿打战,良久才慌道:“公主息怒,奴才该死。”他扑通一声跪了,左右开弓连找自已嘴巴。风清想起适才这一场戏,演得太过,肖羽必是心死,还以为她是个浪荡女人,以后都不会再理她。她心中凄苦,把气撒在沈武英身上,怒道:“你这个混蛋,竟敢占我便宜。”沈武英对脸连打几十下,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畜生,该死之极,惹公主生气,”不多时一张俊脸给打得不成样子,鼻青脸肿,鼻血直流,狼狈之极。实在打不下去,便连连磕头求饶。
风清又觉对沈武英太过刻薄,上前将他扶起,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真的很不好。总是这么任性撒野。你不会恨我吧?”她双目泪水盈盈,可怜巴巴地望着沈武英。沈武英心中一荡,登时将怨愤痛楚忘却,道:“我对公主绝无半点怨责。”风清破涕为笑,见他肿头胀脸,奇形怪状,哪里还是那个风流倜傥闻名京师的俊俏佳公子?甚觉好笑,道:“你下去洗洗吧,难看死了。跟那个傻小子有一拼。”想起肖羽,她叹了口气,愁肠百结,怔怔出神。
沈武英还只道她挂念着自已,以致如此,大喜过望,颤声道:“我便是为公主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喜得连滚带爬地出去,取出镜子一看,灰头土脸,几乎认不出自已,他大是心痛,忙用温水小心地洗了洗,生恐碰破了皮。又命仆人将头发梳好理齐,结了根粗油大辫,甩在脑后,方有了几分公子的派头。他想起肖羽,又忌又恼,恨恨地想:“又是那个臭小子,害得我被公主发作。且去教训他几鞭子。”他命家丁将他带到了囚禁肖羽的地方。一个小牢房,里面全是臭气,又湿又霉,肖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目呆呆地望着屋顶。
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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