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病舅舅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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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01

“你余波舅舅跳楼了!”

接起电话,我妈甩出来的第一句话让我一阵恍惚。

余波舅舅?

我愣了好几秒,大脑里面才把一个准确的人物跟这个名字对上,哦,我的那个精神病舅舅。

他是我姨姥姥家的二儿子,好像从我对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个精神病。

以前总能时不时从我妈嘴里听到他的奇葩事迹,比如在楼房里面养了一群鸡鸭鹅鸟,臭的邻居都报警了。

又比如他连在电厂大院扫地的正式工作都不去了,我姨姥姥只好每个月花两千块雇了一个人,专门帮他扫地,诸如此类。

姨姥姥家一共三个孩子,大女儿性格泼辣,能说会道,小儿子长得俊朗,聪明机灵,是全家最受宠的。

记得《请回答1988》里面,身为老二的德善,每年生日都被迫跟大姐一起过,早餐的煎荷包蛋弟弟有,姐姐有,就自己没有。

而从小沉默寡言,毫无亮点的余波舅舅,就跟德善一样是那个总是被忽略的老二。

02

余波舅舅上高中那年,家里花钱买了一个电厂正式工的指标,高中毕业了就能直接进电厂上班。

当年我们这个小县城的电厂,就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好单位,工资高铁饭碗。

可是没等他毕业,家里又弄来一个当兵的指标,当三年义务兵,虽然苦了点,但是有一点好,退伍包分配。

家里劝余波舅舅去当兵,但是他不肯,说自己已经有了电厂的工作指标,为什么还要去受这份罪。

姨姥姥许诺,你去当兵,电厂的工作指标给你留着,到时候你看哪个工作好挑一个去。这当兵的指标也好不容易弄来的,要不是你弟弟年龄不够,就让他去了。

也不知道最后他被哄得心动了,还是不情不愿,总之,刚满十八岁的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去了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小山沟里面当了一个义务兵。

而他不知道,当他下了绿皮火车,面对着满地的黄土和荒凉的山脊的时候。

我的姨姥姥拿着户口本托人帮老三改了年龄,在他去当兵的一个星期后,老三顶了他的指标,进了电厂工作。

03

这三年,机灵能干的老三被厂长看中,调到身边当了贴身助理,老大技校毕业接了姨姥爷医院的班,成了一个护士。

而余波舅舅拖着走时候的行李,穿着洗掉了色的绿军装,顶着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兴冲冲的进了家门。

这三年都没回家,他一定想好好说道说道他当兵吃的苦。

可当家门打开,他看到刚下班回来,身上的电厂制服还未来得及脱下的老三,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好像家里人也习惯了他什么都不说。

可他吃了饭躺在床上,胸前却总横着一团东西,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夜不能寐。

我姨姥爷有辆小破面包车,退休了闲不下来,就收钱帮人把在医院去世的尸体送回家。

别人都嫌弃这活不吉利,我姨姥爷不嫌弃,收入倒也不少。

因为当兵分配的工作一时半会下不来,余波舅舅就帮忙开车,偶尔也搬搬尸体。

半年后,老三跟的厂长要调到省市里去,要把老三也一并带走,还许诺一定给他一个好职位。

而这时,一个消息却彻底将余波舅舅胸前的那团东西点着,烧的抓心挠肺。

04

因为政策的变化,退伍兵包分配的工作不再是正式工,而是一些诸如中小学门口的保安、保洁此类的临时工,连普通人都不愿意去。

等了三年,又等了半年,也许是看着别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而自己却整天跟尸体打交道,他在家里大闹了一场。

从此以后,他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每次有人去我姨姥姥家,他就站在院子中央,提名点姓的对我姨姥姥破口大骂。

“张彩凤!你个王八蛋!”

“张彩凤!你个小人!”

“张彩凤!你葬良心了!”

“张彩凤!我X你妈!”

一开始,家里人觉得他只是受了委屈想发泄发泄。但是后来,情况却愈演愈烈。

他开始不跟家里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有自己的锅自己的碗筷,每天煮方便面吃。每次我姨姥姥叫他吃饭,他都说她在饭里下了毒要害死他。

我印象里很深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去我姨姥姥家吃饭,他正蹲在地上煮方便面。

小时候的方便面堪比山珍海味,我吵着闹着要吃一碗,却没想到被他破口大骂,说就连他吃一碗方便面都有人要跟他抢。

我被吓得大哭,以后见了他就绕道走。

他还把秋裤、秋衣、袜子、腰带都换成了红色,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在枕头下面枕一把菜刀。

当年我家里做服装生意,我爸经常去外地进货,姨姥姥就让我爸带着他去散散心。

晚上住宾馆他跟我爸一个房间,睡到半夜,我爸惊醒,就看见他拿着一把菜刀对着空气乱砍,嘴里喊着有人要杀他。

把我爸吓得半死,连夜把他送回了家,一秒都不敢耽误。

05

我姨姥姥带着他去几家精神病医院看过病,每次回来都好像好了不少。

于是家里人开始托人给他安排工作,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他一口咬定,自己除了电厂,哪都不去。

县城地方就这么点大,他得病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传到了厂子里,正常岗位的工作安排不了,就只能安排他打扫厂区。

虽然工作不体面,但好歹也是正式工,工作简单,赚的也不少。

工作有了,我姨姥姥又在电厂家属小区给他买了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这一切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让他娶媳妇做打算。

比他小五岁的老三早就结了婚,媳妇是个研究生,孩子都五岁多了,而他都快四十了,因为生病,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可是,谁愿意嫁给一个神经病呢?

还真有!

在新房子装修好之前,姨姥姥托人打听到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离过婚,带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

人长得不难看,精神也没问题,就是有一点,身体有残疾,一条腿截过肢。

姨姥姥让媒婆去家里说亲,最后条件谈妥了,给女方十万块钱聘礼,还要另给女方家里三万块钱。

也许是觉得余波舅舅有了工作,有了房子,有了媳妇,就能变成一个正常人,过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那之前自己亏欠了他的就能一笔勾销。

于是,姨姥姥都没跟家里商量一声,就答应了这个要求。

两人还办了一场小小的婚礼,婚礼上余波舅舅西装革履,跟新娘手挽着手挨桌敬酒,好像真的不像是一个有病的人。

姨姥姥在婚礼上老泪纵横,她也许觉得压在自己心上这么多年的石头,终于在此刻放下了。

可是,所有的债如果这么轻易还得清,那就好了。

06

婚礼第二天,姨姥姥就接到了余波舅舅的电话,说他一觉醒来,新娘不见了。

姨姥姥安慰自己,新娘一定是出门买菜去了,又或者是逛街添几件新衣服。

可是,当她把新娘的电话从早打到晚都打不通的时候,她开始慌了。

姨姥姥去了新娘的娘家,新娘她爸早就去世了,就留下一个眼花耳聋的妈,一问三不知。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连个新娘的影子都没见着,新娘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新娘的娘家把之前的三万还给了姨姥姥,但给新娘的十万块钱,他们说拿不出来。

姨姥姥也是要面子的人,没再闹得人尽皆知,那十万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也许是再也没了力气折腾,也许是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余波舅舅一个人住在新房里,姨姥姥再也没管过他,只是每个月都会跟老大过去帮他打扫一下卫生。

我妈跟着去帮过一次忙,说他家里满地都是鸡屎,臭的连人都进不去。

问他为什么要在家里养这些,他说:动物比人强多了,他们可不会害人。

07

其实我小时候见过没生病的余波舅舅,只是我忘了。

那时候我们两家人住的近,姨姥姥经常差他来送些家里做的吃食。

有一次他送来满满一盆黄灿灿的油炸糕,一进门就说:姐,我妈让我给你送点炸糕!

我妈问:怎么不过年不过节的做炸糕了?

他呵呵一笑,整张脸上都神采飞扬的:今天我生日,我十八了!

放下炸糕,他又匆匆忙忙的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妈他们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先走了啊,姐!

说完,就一路小跑的离开了,仿佛急着跑进那扇好不容易打开的,通往成年人世界的大门……

08

我问我妈:那余波舅舅的葬礼,我用回去吗?

我妈答:看你自己,要是你工作忙,不用特意回来。

我应了一句,又聊了几句别的,临挂电话的时候,我妈突然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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