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69)心魔(2)

  彗星凌日樊笼破,百鸟惊心夜莺啼

    “去年我可费了老大劲为她猎梦呢!”庄知蝶皱紧眉头,无奈道。

    那个英国女孩Natalie是英国驻中国大使馆前大使的女儿,母亲出生显贵,刚刚二十岁,天真热情,去年夏天,在她父亲即将卸任回国,带着她从帝都来魔都旅游时,遭到不明原因、某个国外组织绑架(沈度一直不肯透露具体缘由,想必需要保密),魔都公安派出精兵强将迅速将她解救,打死了绑架她的头目,谁知她竟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难以摆脱对那个头目变态的依赖,自称那个男人每晚都会入她的梦里与她幽会。魔都公安部门请来精神科专家为她会诊,给予她最好的治疗,却收效甚微,沈度这才冒险推荐了知梦堂代堂主庄知蝶为她猎梦,姑娘的精神才渐渐安定下来。不料,她却从此黏上了庄知蝶,隔三差五跑去知梦堂找他,搞得他不得不躲起来,求沈度想办法把她弄走。沈度联系了她父亲,虚构了个什么“心房颤动”病,才以“回家养病”借口将她护送回国。一听到Natalie居然又要来魔都,庄知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的沈大队长,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别让她入境吗?或者请她找别人去?”眼下麻烦事一堆,他实在没功夫伺候大小姐。

    “庄老弟,我可没那么大能耐哟!而且你看,如果你不露面,这事儿可要奔'外交纠纷'上头去啦,这更不是我个小小的刑侦大队队长能管的事儿啦!”沈度一脸奸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得庄知蝶心痒痒,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知蝶,你就别为难人家沈队了!”庄知蝶一惊,回头见秦归日,不知何时已经换好干净的黛蓝色连衣裙,梳理好发髻,站在他身后了。

    “就是。自己造的孽,自己收拾干净哦!”他拍了拍庄知蝶后背,心安理得走了。

    “什么!你可别乱说!”庄知蝶气吼吼地嚷道,被秦归日伸手拦住,“知蝶,咱们先回去吧!有好多事等着呢!”他这才作罢,悄悄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猜测她可能没把它当回事,才松了口气。两人坐无人车回知梦堂。

    “知蝶,就现在吧,我想见见你姐姐庄星临。”在车上,秦归日突然打破沉默道。

    “啊?现在?”庄知蝶怔忡道。秦归日点点头,“好吧!这难道是天意吗?”他低声自语。

    秦归日见他没有改变目的地方向,诧异道:“还得先回知梦堂吗?”

    “她就在知梦堂。一直都在。”他轻轻回答,不敢侧头看她的反应。

    果然,秦归日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做何回应,半天才说:“凭直觉我猜测她可能离得不远,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在知梦堂!我们在那里好几个月一起施术,你就这么一直瞒着我?”她直视着他,觉得难以置信。

    庄知蝶心里一阵难过,他何尝想故意隐瞒、欺骗她!可是世上总有些事,别人不提,你也没法开口。何况这件事,这个人,错综复杂,会牵扯出痛苦的过去。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对不起,秦姐,我真没想有意瞒你。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试图解释。

    “算了,你也有你的难处。她毕竟是你亲姐姐,知梦堂也是她的家。这么多年,你一个人照顾她,也不容易。”她见他内疚的样子,不由心生怜意,将一只手覆于他手上,以示理解。庄知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指关节在微微颤抖。

    秦归日跟着庄知蝶进入他书房后隐秘的空间内。这是她第一次来,此前,她从未想到知梦堂里还隐藏着这样的地方。庄知蝶开启某个装置,一阵机械转动的轻微嗡嗡声,秦归日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朝着顺时针方向缓缓旋转。少顷,门开启,他们到达另一个入口,下面露出一截螺旋形下降楼梯。他们踏上楼梯时,周围感应系统启动,漫射式灯光由暗到明照亮了大理石台阶和瘿木花纹墙壁。庄知蝶略一迟疑,转身牵起秦归日的手,“走吧!马上就到了。”

    他的手心冰凉,又湿又滑。此刻的庄知蝶,忐忑与惶恐交织,他不知道姐姐目前的状态下,会不会突发什么情况。突然,某种强烈、不详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左手手腕上佩戴的硅胶手环忽然闪耀红光并震动起来,是Medusa传来的紧急信号!他顾不得解释,撒开秦归日的手,飞奔下阶梯。秦归日见状也急忙跟随他疾奔而下。

    庄知蝶立于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一动不动。秦归日走上前,望见如同沐浴在柔和阳光下的地下室,满地沙粒状细碎的防爆玻璃渣,空无一人。室内一张巨大软床上的鹅黄色丝绸床单和坠满金黄色星状刺绣图案的宝蓝色丝绸被褥揉作一团,空气中还流转着一丝丝浓郁的夜来香与玫瑰混合的芬芳气味(那是庄星临喜欢的香味)。她半蹲下来,从枕头上拾起一根蜿蜒的长发,“她从这里跑出去啦!”秦归日不假思索地说,“知蝶,这……最好还是报警吧!”她倒吸一口气,建议道。

    “这怎么可能!”庄知蝶没有理会,兀自嚷道。他还是难以相信姐姐居然只身偷跑了出去。他几步跨到Medusa跟前,调阅从他上次离开至今的监控资料,“Medusa是与外界网络隔离的独立系统,专门照料看护庄星临,只接受我的指令,连半秋也不知道这里的存在,怎么会延迟了至少半个小时才报警讯给我?这个‘星巢’、连同整个知梦堂鹦鹉螺智能防护系统,不经过我认可,别人是无法进入的;尤其是‘星巢’,更是没别人知道,除非——”

    “我记得你说过当初是一个朋友帮你一起设计改造了整个知梦堂,会不会——”秦归日思索道。

    庄知蝶采用智能搜索先过滤掉无用信息,再亲自迅速浏览关键资料,生怕遗漏重要线索。他点击滑动的手指突然定住,微微颤抖着,将图像倒过去,重新以7倍慢速度回放并局部放大,三维屏上显示出的一幕令两人都大吃一惊:此前一直呆坐于床上的庄星临,忽然起身,举起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蓝宝石戒指闪耀着妖艳的宝蓝色光芒,“这枚戒指是她当初和唐关月订婚时的订婚戒指,她一直视为珍宝,从不取下。那次事故后,因为需要进行一系列手术,怕戒指影响肢端血液循环,被暂时取下过,一直放在我的保险柜里,我也仔细检查过,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来,她一清醒,发现戒指不见了,就歇斯底里地叫嚷要回戒指,这是她自事故后至今对我说过唯一的话。我只好给她了。”庄知蝶解释道,他并未对这个小小的戒指在意过,只觉得姐姐格外珍视它,可能因为她深爱过唐关月,而这戒指是唯一与他有过连结的物件。

    可接下来的情景证明没有那么简单。她仔细端详着戒臂上星月状花纹,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指甲对准其中弧状凸起,用力按压,花纹凹陷,她闷哼一声,戴戒指的手指不由颤抖了一下,一丝血痕自戒圈处流下,她抬头对着镜头笑了,那笑容很诡异,Medusa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停下原先正在调制营养补充剂的动作,滑过去察看她的情况,她垂下左手,一束蓝色的激光直射它头部中央的控制系统界面,“凭你这个机器人,也想控制我吗?!”Medusa指示灯不断闪烁,似乎在进行系统重启,大约几秒后,它突然转身直冲房间隔断玻璃,并不断播放预置录音:“火警危险!开启突破自救模式!”庄知蝶目睹此景,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我在定制Medusa时的确要求过设置突发灾难时的自救程序,但只有在所有系统都失效或被意外切断时才能触发!”

    “她刚才是用那个戒指的什么光切断了Medusa的系统吗?”秦归日接口道。庄知蝶看着Medusa伸出机械臂,对着整面防爆玻璃几个特定点依次攻击,茫然地点点头,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啊!我到底错在哪里?”

    “砰!”一声巨响,玻璃幕墙瞬间像水晶烟花般爆裂开来,庄星临拍着手,得意地转身对着镜头哈哈大笑,“可怜的弟弟,你以为你能关我一辈子吗?”她从容地跨过残壁,抬起左手,戒指上的蓝光所及之处,门禁系统自动重启,门户大开,她就这么从容地走出了牢笼。

    “魔鬼!她就是个魔鬼!”庄知蝶失控地嚷道。

    “知蝶,冷静点,我觉得事情已经超过你我的控制了,还是联系沈度吧?”过了一会儿,秦归日才说。

    “不行!不能报警!”庄知蝶厉声嚷道,令秦归日大吃一惊,不解地望着他。

    “因为,因为在官方那里,庄星临已经在多年前因术后严重感染去世了!”他低下头,犹豫半晌,才嗫嚅道。

    “什么?!所以你一直要求我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秦归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需要求证一件事。我要搞清楚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庄知蝶抬起头,眼睛里像是突然结了冰霜,冷酷无比。秦归日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她面前仿佛立着另一个人,一个陌生的、她不曾了解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拼命压制住自己由于紧张而粗重的喘息声,强装冷静。

    他直视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凄冷的笑容,“只有你,能突入她的梦境,帮我搞清楚当初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你不自己做呢?你的梦术不比我弱。”她尽量缓和语气,但略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强烈不安。

    庄知蝶避开她的眼神,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我不是没试过。你知道她除了擅于‘移梦’,还精通梦境防御术。我没法深入她的梦域。”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呢?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防御术,彼此如果没有基本的信任,不允许对方进入,一般也无法突破。”

    “如果是十年前,你的确不能。”

    “什么意思?”她大惑不解。

    “十年前,只有我父亲庄梦生可以随意突入我们任何人的梦境。为什么呢?因为他是知梦堂真正的堂主。我现在虽然号称是堂主,但也不过是名义上的。”他停顿下来,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秦归日暗暗心惊,越来越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幽深的黑洞,自己的挣扎显得那么无力。“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十年前甄选那晚之前,我就主动放弃,去了美国。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音调变得尖细,向后靠在墙上。

    “我那时还不能肯定。父亲设置了一个竞争游戏,谁能在当晚十一点半至十二点,突入他在他梦里特别营造的迷宫梦境,首先找到象征堂主之位的珍宝,放在祭坛中央,点燃父亲的‘灵火’,谁就是下任堂主。”

    “什么是象征堂主之位的珍宝?”

    “不知道。只有一句暗示的谜语:它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它就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这会是什么呢?你不知道?难道你也没找到?”

    “在我们三个人面前出现一个三岔口通路,我还没反应过来,姐姐和唐关月就选了相向的两头一左一右出发了,我只能走上正中的道路进入迷宫。我尝试变为蝶身,但父亲早有预料,把迷宫设置成了全封闭式。眼看走不了捷径,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边试边走。兜兜转转一大半时间过去,几乎走遍了所有分叉小道,才找到一面古镜,看背面的葡萄海兽图样,像是唐代的古物,可镜面因年深日久氧化得厉害,除了一片迷雾,什么也照不出来。我收了镜子,看看时间还有,而且也不能肯定那镜子就是父亲选定的宝物,就四下里再探探。然而,我始终只能在我那个迷宫里转圈,也没遇见其他人。”

    “你们难道不是在同一个迷宫里竞争吗?”秦归日皱眉问道,她隐隐感觉这种设置有点奇怪。

    “现在回过头来看,那可能是父亲故意这么设定的。他设计了一个多层空间的复合梦境迷宫,每层维度都独立于其他层次,彼此互不相通,终点都有个祭坛。一旦到达祭坛,放上宝物,若灵火不燃,则梦道自动打开,参与者被迫退出。所以,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选定一个迷宫。”

    “导师是不想让你们互相争斗吧!”秦归日推测。

    “但这样的话,堂主的甄选就不是靠实力,而是完全靠运气,成了一个笑话。或者,父亲并不是真的要用这种法子选继承人,他心中早就选好了。”

    “会是谁呢?”秦归日也糊涂了。

    “就是你。”

    “你——你开玩笑!这,这怎么可能?!”秦归日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呼喊道。

    庄知蝶凝视着秦归日,神情肃穆,不像是在开玩笑。“那个甄选一结束,我就溜出去了,本来也没想过要做堂主,你又在前一天走了,我只好去找平时一块儿打游戏的狐朋狗友,到外面的游戏屋打发时间。也因此逃过一劫。可是,也因为那次事故,父亲没能宣布最后结果。但姐姐和唐关月是否知情?从他们结束甄选到发生爆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想搞清楚。”

    “但真的不是我啊!我没参与,也不想做堂主,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秦归日没说出口的,是她曾经还怀疑过庄知蝶是否与之有瓜葛。

    “坦白讲,到现在我也找不到确凿证据证明我的猜想。父亲做事一向计划周详,不会搞得半途而废。其实,”他微微一笑,“就算他真这么做了,我也没有怨言。只有你坐上这个位子,我才服气。”他的语调缓和了,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不,不,知蝶,我一直认为你才最合适,而且你是导师唯一的儿子呀!”

    “谁说知梦堂堂主是由血缘传承的?知梦堂主姓庄,也不过是因为坐上这个位子才因袭改之而已。对了,父亲给过你什么特别的物件吗?”

    “特别的物件?”秦归日想了想,突然想到导师曾给过她数枚铁莲子,她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因为他曾嘱咐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好像没有哎!”她摇着头微微侧身,顺手撩起落下的发丝。

    “没关系,你慢慢想,总会有点线索的。”他抿嘴笑了,知道他问对了。“你真是不擅于说谎啊!”他在心里叹道,自从秦归日从美国回来,再次与他联手殓梦,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以前从未遇到过的现象,没有父亲对她的秘密传授,才怪!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星临找回来吧?”秦归日被他笑得心虚,连忙转移话题。

    “不必担心,”他转动左手腕上佩戴的手环,一束红色光电闪起,“当初在她手术时,为了防患于未然,我请大夫植入了一个定位芯片,现在是时候启动它了。”

    “你还真可怕!”秦归日忽然轻叹道。

    “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时代嘛!比起从梦境里追踪,这个要省力多了,还精准。何况姐姐擅长防御和移梦,要从梦境入手,太费劲了。”他不断调试着手环,终于,一幅三维地图投影放了出来,那个红点快速沿着旧的轨道线进入了下只角“十八街”!

    “糟了!她怎么会去那个鬼地方?!”他不禁叫道。

    “又是‘十八街’?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秦归日也奇道,“我们快去吧!那是个类似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很危险!”

    “她的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掳走她的人不会费那么大劲只为了要置她于死地。”他冷淡地说。

    “那么那些人要干什么?不会折磨她吗?你一点都不担心吗?那个女明星杜梅就是在‘十八街’出事的吧!”秦归日虽然也不喜欢庄星临,但也不想她真遭遇可怕的事情。

    “不会的,你别多想了。我会把她带回来的。”他柔声安慰她。他回到办公室,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公文包,打开包,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才转身离开。

    他回到大厅时,秦归日已经在等他了。庄知蝶定好车,忽然问道:

    “你总是这样轻易原谅伤害过你的人吗?”

    “不,不是原谅,是我必须超越怨恨,否则我就看不到未来,走不了自己的路。”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却很坚决。

    “我这次回来,你把我接到这里,只是为了利用我吗?”她跟着他走到门口,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你自己心里没有答案吗?”他笑了,笑容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特别单纯。转身钻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秦归日急忙上前拍打车门,“知蝶,你开门呀,让我上去!”

    “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好好休息!对了,Natalie那件事,就拜托了!”他拉下车窗,说完,车就启动离开了。

    “什么?!”秦归日呆立于原地,她想定车追赶,但不知道他会去‘十八街’哪个地点,只能作罢。他这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这么做的吧,在她面前,尤其是这次回来后,他完全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可是把那个不远万里来找他的粉丝硬塞给她,却还是那么孩子气!

    庄知蝶独自坐于车内,沮丧地抱住头,喃喃自语道:“我能超越这怨恨吗?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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