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只此

知胡兰成,因张爱玲;读胡兰成,亦因张爱玲。虽耳闻胡的薄情,但近日翻阅《今生今生》的初衷是希望跳脱开他对爱人的薄情、对国家的寡义,单从他的文学才情和对世间事的理解去欣赏此书。

韶华胜极中“陌上桑”这篇的开头便能看出他的文学功底。

“桑树叫人想起衣食艰难,我小时对它没有像对竹的爱意,惟因见父亲那么殷勤的在培壅,才知世上的珍重事还有比这小小的爱憎更大的,倒是哀怨苦乐要从这里出来,人生才有份量”

出身于落败家族,家里养蚕为一计。雨天牵起绳索晾桑叶,虽不喜湿漉,亦知道不能怨。五六岁时便因半夜蚕饥被母亲叫醒,提灯笼出门采桑叶;夜里饲蚕也帮着执烛——此为身怨;见村人因为桑叶不够,但放桑叶钱的利钱太重,饲不起蚕最终把雪白的蚕倒了,因此仿佛晓得了仁者对于万民的哀痛——此为心苦;但见家家开簇拆茧挑到茧行去卖得银元,若有好收成,邻舍便因之前的苦都有了回报——此为苦尽甘来。故而这桑叶也真真能生出这有沉甸甸的人间杂味。

从清明到采茶,从端午到暑夜,及至过年。朴实的文字中透着乡人杂味的一年又一年直至一生。

暑夜胡村的大桥上,乘凉的人伴着笛声入眠,人声也寂下去,只听得桥下溪水响。而此时我们家台门里,是我母亲与小婶婶及阿钰嫂嫂坐在檐头月下剪麦茎,板桌上放着一只大钵,泡的刘季奴茶,谁来就舀一碗吃。阿钰哥哥坐在沿阶上,他刚去看了田头。对面畈上蛙鸣热闹,有人车夜水,风吹桔槔声。

暑夜的胡村里,又岂只是胡村,李泽村的桥洞底下亦是落满了戏耍的孩童,追逐着低飞的萤火虫;而婶婶姆妈们聊的也就是田地生活来不及,今年的岁口;姆妈们渐渐压低着喉咙,乃至蛙声盖过了闲话声,便抱起沉睡的孩子往各自的家门走去。男人家还在不远的田间,守着哗哗的水声,而这水声不仅是对抗酷暑的智慧,更是秋收的吃口。

待写起他的父母,父亲十八岁当家后一直靠春夏收购山头茶叶,转卖与他家茶栈,利益二百银元用以维护家计,但他不像是生意人;爱去地里干活,亦人家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务农人;笔下着实文理清顺,但从没有想到自己是或是读书人;为人管人管事,亦不像个乡坤。但父亲好客止于敬、至礼于女辈、好管闲事被人识;对于母亲,亦是相思于心间。想到吃一样东西,都是从他的心苗上所发,看着妻子也吃,他端然有色。

谈及母亲,三五岁的顺溜儿歌,童言故事;及长至五六岁的规矩身言教“小人坐立自有相”、“什物长成自有期”——五哥用酒瓮覆住竹笋,竹笋在瓮中不见天日,弯弯曲曲长得很大却是极嫩的黄芽笋,母亲见状亦不许,说是罪过,要让它自然长,作了肴馔亦才有日月风露。“时自身冷暖,亦勿忘家里苦楚”。

父母的言传身教,亦深浅于他的身行与言举上。流亡于池田家,夜里睡静,听见厨房里自来水水滴不止,起身去关,发现原来是栓塞已坏,涓滴虽不值几何,却几个晚上听着于心不安。”物是在其比较值之外,尚有其绝对值。“知是将苦楚念念心间。

而精彩莫过于韶华胜极,此后不可论,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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