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日本是海平面之上的亚特兰蒂斯,那么东京便是波塞多尼亚。
早餐定食里有一个小小的烧麦,只有一个。有多小呢,就跟大拇指指甲一样小。
但是好吃!
这是怎么包出来的?
日本是一个极其懂得节制的国家,这一点从当地人的身材便能看出。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精耕细作的国家里,人人都很瘦,胖的人凤毛麟角。
L告诉我,这里的人吃多了会有罪恶感。
而我就不会有,不好意思。
服务员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微笑着跟每一个用好早餐的人说谢谢。脸上竟是一丝皱纹也没有,款款而又婉约,说话声音小小的,却刚好能被你听到。即使年过四十,一点没有成为黄脸婆、欧巴桑的迹象,完全不会。不知是保养得出色,抑或心态超然。
若是一个人待人温柔,岁月对她也便温柔吧。
她跟我说谢谢。
我想说:能不能给我上40个烧麦啊?
东京地下铁。
坐标:舞滨站。
乘坐京叶线到达八丁崛,再换乘日比谷线,终到秋叶原。
离开地铁站,繁华的东京一步步呈现在我面前。其实我本是准备去找L的,我问她:“东京到你的京都要多久啊?远不远?多少钱路费?”
她回答我:“很远,1000,3个小时的车程。”
“1000?那还行啊,不贵。”
“我说的那个1000,是人民币,而且是单程。”
我:“打扰了。”
东京是一种低语的繁华,人头攒动,穿梭涌动,街头却是一派沉静,没有丝毫噪音。阳光折反在玻璃建筑的沿壁上,暖洋洋挥洒下来,时不时伴随着阵阵铃铛声——如同打开了二次元世界的大门。
东京是桃子味的。
漫画店、书屋,CD店,周边特卖,游戏厅……不禁迷失了自己,竟一时懵懂不知身在何处。
安静的游戏厅,顺着楼梯走到二层,嘈杂的音乐便乍泄在耳边,可见隔音效果之好。面前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在跳舞机上手舞足蹈,这是一个动漫文化渗透进骨血里的国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蹦蹦跳跳从我身旁跑过投入妈妈的怀抱,我想起《悬崖上的金鱼姬》,还有那句搭配的文案:“如果是去见你,我愿意跑着去。”
漫画店弥漫着桃子的气味,有些浓烈,却异常使人舒适。我看不懂日文,只得走马观花,那一本本一番番的连载漫画,仿佛下一秒便跃然银幕。左边处的男人上班族打扮,有些大腹便便,头发很长很油,戴着黑色边框眼睛正在翻阅一本成人漫画。
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处于日漫还是现实。
也说不清,到底是日本绘制了漫画,还是自己就身处在漫画中。
既然不能逛遍东京,那就努力吃遍东京吧。大阪烧、稠鱼烧、关东煮、猪排饭、天妇罗、生鱼片……
相比之祖国,这里的的确确是有些缺乏朝气了,老气横秋。人们的着装千篇一律,以男性为代表,上衣是清一色的衬衫,下装不是西装便是牛仔裤,衬衫下摆一律扎进腰带,一丝不苟。女性衣着素净,不带有一丝一毫的鲜艳颜色,先前便已经提到。
没有人高声说话,都会控制在周围的小距离里,日本的夜晚便更静了,静到瘆人。多数人喜欢拿日本的“静”同祖国的“吵”相提并论,
这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无论如何比较,用到的形容词都是最高级。然而“静”到极致是冷清,“吵”有时亦会带来安全感,我喜欢日本的白天,和祖国的夜晚。
在“矢口书店”,我买了一本漫画书,我不知道讲的什么,只是喜欢那个画风。
再次乘地铁,去往涩谷。地铁里人们挺直腰背端坐着,倒是有些给人矫枉过正的拘束感了,一半人在看书,另一半在玩手机——手机几乎全都戴着翻盖壳,将手机和壳盖都略微翘起,形成一个打开的书页状态,避免旁边的人看到,以此保护隐私。
我站在地铁上,看着空旷的景色。有人离去,留下一个空座位,我见旁边有老人便没有动身。她朝空座位走去,路过我身边,对我浅笑鞠躬:“すみません、ありがとう(不好意思,谢谢你)”,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向她回礼。
出站的时候井然有序,一律靠楼梯左侧通行,右侧留白,方便赶时间的人快速通过。
这些看似是小事的地方,都值得敬佩与学习。
彼时看过斯嘉丽.约翰逊的《迷失东京》,不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迷失在东京的错综街头。
导游说自由行结束后,集合地点二选一:三点钟在台场集合,或者4点返回最初的舞滨。我不想走回头路,便决定去台场等候,可是渐渐迷了路……
恰好旁边是警察局,我拿着地图问警察,他耐心到了极点,轻声细语地向我温柔讲解。
……但是我听不懂……
他不会中文,我不会日语,翻译软件还坏了,鸡同鸭讲。我们就像一个盲者和一个聋哑人交流,一个说话另一个听不到,一个比划另一个看不见。
恰逢走来一位女路人,操着流利的英文向我解答。
“I want to go to taichang.”我指着地图上的日语名称:“by subway.”
“subway?okay.”她点点头,向我们指明方向。发音字正腔圆……我记得日本人的英文发音都是一言难尽啊……她是哪里人?
我问她:“你是日本人吗?”
她笑得十分友好:“是啊,你呢?”
“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她的眼中有亮光闪过:“我喜欢中国,喜欢中国人!我去过北京和上海!”
接着就发生了风波。
到达台场的时候,是日本时间14:33,距离初始约定的15:00,时间还算充裕。
车不会来了。
先前的领队有事离开了,临时换了人。两人的交接出现了问题,新领队全然不知3点在台场集合的事情,驱车前往舞滨站。
我给领队打去电话,他大惑不解,最终只得跟司机大叔请示意见。大叔欣然同意,不顾折返,不顾耽误时间,已经在横滨的大巴车掉头驶向我们所在的台场。
这件事弄得我们甚是不愉快,每个人的表情都透露着埋怨,只有司机大叔笑呵呵,完全不以为意。
我这才知道为了拯救时间,司机大叔不得不改变初始路线,去走跨海大桥,而这需要一笔昂贵的过桥费,大叔毫无怨言。
那这究竟是谁的错?
我买来饮料和零食给大叔,他惊奇而又错愕,站起来跟我道谢。反应之大,连我也有些错愕。
我向他道谢,感谢他折返回来接我们,至于那两个领队的交接错误,我也不想追究了。
后知后觉,与大叔的相处不知不觉便有五日了。他长着一张天生的好人脸,脸上的皱纹有些深刻了,但是面相极显年轻,便真的是面由心生。这五日里,我们度过愉快而又欢喜,了不起的时光。他将车开得四平八稳,穿梭在这个岛国,途径了无数高速公路和桥梁。我想起他每一天即使夜色再深也会打扫好自己的大巴车,绑好窗帘。我想起他每天自己一个人吃饭,不能同我们一起。还想起他每日驾驶很远的路程,休息时间寥寥无几。又想起他在景点附近等候我们,天气炎热,一等便是许久。
在第一天伊始,他跟每一个上车下车的人打招呼,我每一次都会冲他招手。他便也记得我,那个总向他摆手说“お疲れ様です(辛苦了)”的人。
他一定很累吧。
也一定很孤单吧。
或许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个孤零零的司机大叔。我观察的点有时总是和别人有所不同,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怪人,我总是很难融入任何环境。又许是我在他身上,能发现自己孤单的影子吧。
真想成为像他这样温暖的人,我这样想。
今天,就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明天,由其他大巴车载着我们前往机场。
下车后,我向他解释缘由,用翻译软件告诉他,因为这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机会了。他若有所思,罢了恍然大悟向我点头以示明白。他开始变得有些焦急,扬着手,不停地指我的手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把翻译软件对准他。
他说:“またまたお会いしましょう。”
下次再见吧。
我有些动容,跟他说:“真高兴认识你,下次再见。”
お会いできてうれしいです。また次の機会に。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害怕软件翻译不清楚:三平正蔵です
三平正藏。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
会记得他说,下次再见吧。
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一期一会”,我想到这个词,这个在祖国各大社交媒体,音乐app评论里无数次刷脸出现的词汇。这个词语来源于日本的茶道文化,意思是在茶会时领悟到这次相会无法重来,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相会,故宾主须各尽其诚意。而这里本就是一个处处充满限定的国家。
我与他的相遇,便是一期一会。“期” ,便是一辈子吧。
又不止是他,还有旅途中遇到的所有人,还有这次陪我同来的我的室友。这次旅程结束后,即使说着以后常联系,但我知道,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永远。
取走各自房卡时,我看到门外角落处抽烟的司机大叔,一根烟很快燃尽了,他走上自己的大巴车,启动引擎,悄然离去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呛人的烟草味竟然有些好闻。
下次,再见吧。
我这样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