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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日20时,福临省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受台风影响,预计未来3小时,我省沿海各城市将迎来强降水……”
何嘉强抬头撇了一眼电视,冷笑一声,仰起脖子将手里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小声嘟囔:这鬼地方哪天不下雨。
嘀嘀,嘀嘀,何嘉强摸到手机,点亮屏幕,是售楼部的销售顾问聂晓晓:何先生,您关注的房子今天又有好几个客户来看,我知道您诚心想要,就给您留着呢,您可得抓紧了,我硬留也留不了多久的。
放下手机,何嘉强的酒醒了一半。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并不是他心仪已久的那套房子,而是聂晓晓。
不知道为什么,何嘉强总是觉得聂晓晓对他有点工作以外的意思。每次在售楼部和她并排坐在一起,聂晓晓都会有意无意的和他靠的很近,长发混着香水味轻抚他的面部,白衬衣领口里面的蕾丝内衣和两个诱人的半圆若隐若现的挑逗他的视觉神经;面对面坐着时,她穿着丝袜的小腿总会若即若离和何嘉强微微碰触摩擦,坐姿变换双腿张合时短裙根部的神秘地带总让他产生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何嘉强承认,每次去看房的时候,相对于探究房子的底价,他想的更多的是探究聂晓晓的底裤。
何嘉强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抖了抖肩膀落下的头皮屑,拉近垃圾桶啐了两口,从香艳的幻想中抽出一些思绪看了看表——已经晚上10点半了,他拿起手机,鬼使神差的给聂晓晓回了一条信息:有时间出来坐坐吗?看着信息发送成功,何嘉强的头上忽然冒出一层冷汗,这对一个老实本分甚至木讷的男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聂晓晓很快便回复:好啊!
两个小时之前,何嘉强刚刚和住在老家的妻子吵了一架,原因是本来说好的在市里买房的事情,妻子突然变了卦,把钱投给了她一个朋友,说要做生意。不善言辞的何嘉强在吵架中一败涂地,不可理喻、无理取闹这些他提前想好的形容词都被妻子先发制人的扣在了他的头上,他就像一只被堵住出口的蜗牛,无计可施。
何嘉强窝在椅子里,他再次闭上眼睛,聂晓晓曼妙的身姿也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何嘉强的身体毫无预兆的起了生理反应,这对于一个半年没有见过妻子,且没有不良嗜好的三十几岁的壮年来说这在正常不过。他吸了口气,猛地站起身,一口气喝掉另一罐啤酒,顺手抓了一件衣服冲进夜色。
按照聂晓晓发送的定位,何嘉强找到了一间酒吧。聂晓晓就前凸后翘的站在门口,黑色的吊带连衣短裙,本该白花花的大腿在霓虹灯的闪烁下变得五颜六色,和白天工作时的她相比,别有一番魅惑味道,何嘉强不由得想到葫芦兄弟里的蛇精:她很漂亮。
何嘉强的喉咙有些干燥,他从未去过酒吧,所以有些犹豫。他刚要说话,聂晓晓快速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向酒吧走去,丰满的胸部紧紧贴着他的手臂,酒精和香水让何嘉强的眼睛更加迷离了。
踏进酒吧的一瞬间,何嘉强仿佛被冲击波击中,剧烈的鼓点配以迷幻的电音让他仿佛置身地狱,四周的男男女女如同身着异装舞刀弄棒的小鬼张牙舞爪。他完全是在聂晓晓的搀扶下走到并跌坐在沙发里的。
喝点什么?聂晓晓的嘴几乎贴住了何嘉强的脸。
额……青岛,不……格兰菲迪!何嘉强在仔细搜寻过他看过的所有电视剧情节后,找到了这个像是洋酒的名字。
聂晓晓轻轻一笑,起身离去。一会儿,两只酒杯放到何嘉强的面前,他拿起一只杯子试着喝了一口,酒一入口,他刚吃掉没多久的晚饭混着还没消化的啤酒瞬间逆流而上,攻陷胃部冲进食道向口腔进发,他赶紧尴尬的咽了一下口水做出陶醉的表情,说:好……好酒。
2
何嘉强!何嘉强!何嘉强!喊声震耳欲聋。他努力的瞪大双眼:老街食府——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饭店,桌上已经狼藉一片,他抬起头看到周围十几张或涨红或苍白但同样亢奋的脸:大宇、肥猪、船哥,还有班上的其他同学。
恍惚中何嘉强猛的反应过来,这时毕业那晚的聚餐。此时的他正准备在酒精的鼓动下向李珊珊表白。他站起身,眼光找到了坐在临桌的李珊珊,还有她旁边的齐梅。何嘉强张大嘴巴刚要大喊,忽然想到这很有可能是一个梦,于是他轻轻的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没反应,再拧一下,不疼,使劲儿拧,还是没感觉,果然是做梦,他颓然倒在椅子上,晕头转向。
忽然他又想,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是梦也要勇敢的纠正那年的错误。他打定主意坚定的站起来,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大喊:这一次,我的表白会喊名字的!李珊珊,我爱你!他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不是你,齐梅!何嘉强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回椅子,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一身轻松。忽然他感到脖子一紧,齐梅紧紧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都涨红了脸,他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
嘀嘀,嘀嘀,何嘉强的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屏幕,是齐梅发来的视频聊天,他刚想要做起来却无力的躺下,感到头痛欲裂。他按下接听键,齐梅的脸就像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蹦出来充满整个屏幕,这是一张还算年轻但有些发福的脸。
何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婆,这么早啊!
齐梅有些惊讶:已经十点了老公,你怎么还没起床?哎?你这是在哪?是在酒店吗?后面那个女人是谁!
何嘉强回过头,聂晓晓只穿着内衣在镜子前整理头发,而自己则一丝不挂的躺在酒店才有的洁白的被子里,他的头嗡的一声炸裂了,半天才回过神儿,他回过头想和齐梅解释些什么,可他的手机里此时只剩下对方已挂断的提示。他赶紧拨回去,电话里不出意外的传来一个平静的有些冷漠的声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何嘉强的酒一下醒了,他环顾四周,魅蓝色的壁纸,粉红色的纱帐,圆形的大床,他明白,这一定是酒店无疑了。他走下床,拉开窗帘,窗外雨景恢弘却没有丝毫声响,连串打在窗户上的巨大雨滴仿佛关在真空玻璃瓶里的蝈蝈,沉默着尖声咆哮,天地之间仿佛蒙上了巨大的灰色幕布,只能透过丝丝缝隙勉强看到街上随风摇曳的高大树木。他打开窗户,雨水混着强风扑面而来,瞬间打湿了他的脸,他张开嘴,水顺势流进嘴里,有点咸,除了雨,或许还有些泪水。何嘉强打了个寒战,浑身颤栗,他想起来自己正全裸着身体,赶忙找到自己的衣服。
何嘉强摸了摸衣服的口袋,空空如也。他转过头对已经在整理衣领的聂晓晓说:我……我是第一次这样,也不知道该给你多少钱?
聂晓晓自顾自的整理着衣角:何先生,你在说些什么?昨天晚上我们是你情我愿的,我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何嘉强好像没听见,低下头说:你看,我也没带现金。
聂晓晓坐下开始穿鞋:哎!没看出来,你昨天晚上真棒,还这么帅,你老婆真有福气呐。
何嘉强抬起头:可不可以微信?支付宝也行。
聂晓晓皱了皱眉头,向门口走去。她打开房门,却没有急着出去,而是转身回来,笑了:何先生,你还真是个好人……
此时何嘉强已经坐到地板上,双手抱头,肩膀轻微抖动。聂晓晓靠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先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外面雨大,你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我可得先走了。
听到门响的声音,何嘉强知道聂晓晓已经离开,他叹了口气,内心竟有一些欢喜,不是因为没有花钱,而是因为聂晓晓没有要钱,或者因为聂晓晓不是要钱的那种人,又或者聂晓晓真的是喜欢他的……他使劲儿挠了挠头,一会儿,他又感觉胸腔瘪了下去,空空荡荡,甚至想把她叫回来陪陪自己,他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塞了回去,他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跟齐梅解释。他再次来到窗前,雨好像更大了,他开始穿衣服。
3
两天后,齐梅还是拒绝何嘉强的任何电话或者短信,无奈,何嘉强回到了老家的县城,他上一次回家还是半年前。虽然已经做到公司的中层,但他心理清楚,和公司所有员工一样,他只是一个打工的IT男,而且,他不是一个会喝酒会送钱懂得察言观色的精明之辈,随时可能被打包赶走,如果失业,他明白即将到来的房贷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只能上紧发条,让自己像一块儿廉价却做工扎实的国产手表一样滴滴答答的跑个不停。
何嘉强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齐梅的学校,他即使再忙,也都记得妻子的课程表,他知道今天妻子有一上午的课。他轻车熟路的来到妻子上课的教室。一路上无人阻拦,他碰到了门卫老李,齐梅的同事大王老师,小王老师,和小小王老师,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而是略带尴尬的微笑并强装自然的隔空路过。虽然他很少来学校,但和门卫、老师们还算熟络,何嘉强心里一凉,也许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丑事,他有点儿恨齐梅,可又能怎样,错在自己。
此时齐梅正在教室上课,透过窗户,何嘉强看到教室黑板上整齐的写着各类方程式,不论数字、字母还是汉字都写的漂亮工整,而站在讲台上的齐梅,微笑时春风化雨,严肃时凛若寒雪。何嘉强暗暗叹了口气,来到齐梅的办公室,留下了约见面的纸条。
坐在咖啡厅的何嘉强心乱如麻。他心里很清楚,齐梅的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更何况这次他直接甩了他一颗仙人球。何嘉强本就讷于口舌,此时更想不出一句安慰齐梅或者开脱自己的话,满脑子都是自己被齐梅像削苹果一样把自己剥的一丝不挂。
齐梅出现在咖啡厅门口时,何嘉强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他感动于齐梅肯来见他,但更多的是恐惧,因为肯来的齐梅多半已经消除愤怒,取而代之的应是心灰意冷,何嘉强一下子感觉到事情似已濒临绝境,想到半年来自己的苦闷,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释然。
半年前,何嘉强预订了公司旁边的一套两居室,在去交首付的路上被告知已经被人买走了,开发商提供了一套户型相同楼层不同的房子让他选择,他气不过,要退定金,开发商表面答应却迟迟不肯兑现。
那时公司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何嘉强在负责,完成后有丰厚的提成和升职机会,他便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想着拿到奖金后直接买三居室。让何嘉强始料未及的是,三个月的时间,房价像装了火箭发动机的拖拉机,呼啸着绝尘而去,原来主城区的两室变一个卫生间加一个厨房,就算加上奖金,也不过多一个飘窗而已。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决定,何嘉强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意气用事。
唯一能安慰他的,是他工作上三个月的努力进展顺利成果累累,收尾工作即将完成,距离胜利越近,何嘉强越提醒自己和团队,要稳住心态,不可提前庆祝。事实上他想的没错,没过多久,他的上司总监找他谈话时就说了同样的话,不过顺序相反:不可提前庆祝,要稳住心态,不可提前庆祝是因为项目的成果已经被上司拿走了,没必要庆祝,而且升职的机会也被他的一个会喝酒会送钱会察言观色的下属拿下了;要稳住心态,是因为他还是公司的骨干,上司承诺公司会一如既往的对他重用,要有耐心要有恒心……何嘉强是个老实人,不是傻叉,他明白个中缘由,可想了想他又明白,自己可能就是个傻叉,像个锈住的螺丝钉拔不出走不了,还会在公司发光发热。
就是在那个时候何嘉强迷恋上喝啤酒,啤酒既能让他有迷幻的快感,又不至于像白酒那样二两就能让他口吐芬芳。也是在那个时候,聂晓晓走进了他的生活,或者说是何嘉强假设聂晓晓走进了他的生活而聂晓晓本人并不这么认为。每次喝啤酒的时候,何嘉强都撇着嘴昂着头对自己说:我相信我的直觉没错,巧巧就是对我有意思,故意靠近我的!然后第二天醒来想起自己前一晚的想法的时候,他又撇着嘴对自己说:傻叉!
聂晓晓是万千房产销售里的有些姿色却也普普通通的一个。之所以对何嘉强来说有些特殊之处,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诚实告诉他房子定金根本退不了的销售,另外,她还是唯一一个交给她的定金还退还给他的销售,所以,他觉得聂晓晓和自己一样是个老实人,或者实在人。在这个“老实,实在”早已成为人人嗤之以鼻的贬义词的社会,承认自己是老实人显得有些弥足珍贵,何嘉强常常以此为骄傲和自卑。
经过那个无论多么惊心动魄或者缠绵悱恻他都追悔莫及的夜晚,何嘉强对聂晓晓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
说吧。齐梅打破平静,也打破何嘉强的思绪。没有叫骂,没有哭泣,语气平静的让何嘉强不寒而栗,对面的齐梅只是冷冷的坐着,把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冷冷的看着他。何嘉强已然气馁,他猛地把手肘撑在桌面上,低头狠抓自己的头发,可是他没注意到桌子并不是固定的,桌子被他撑的一晃,齐梅的包倒在桌子上,从里面撒出一堆女人才有的瓶瓶罐罐、纸巾、手机和一只U盘,齐梅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惊慌,随后马上回复平静边收拾包边说:别装了,没劲。
何嘉强努开嘴:我……她……
齐梅一扬手:我没兴趣,离婚吧。
何嘉强在来的路上设想过很多种见面后的场景,没有一个是和离婚有关的,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何嘉强一时间如坠云端。半天,他才慢慢的努力抬头仔细的看齐梅,他的头有点晕,跟喝啤酒的感觉很像。
良久,他开口:好吧。
齐梅显然很意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那你得净身出户,我这可有……
我净身出户。何嘉强懒洋洋的说。
齐梅张了张嘴巴,没说话,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写着离婚协议书的纸,放在桌子上。
何嘉强想也没想飞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何嘉强签过很多字,工作上、生活上,他是个老实认真的人,每次签字都要仔细看认真想。
今天,他第一次没有阅读条款里的任何一个字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忽然感觉有些轻松又有些飘忽。离开咖啡厅,他甚至记得买了一把伞,因为今天电视里又发布了那个城市的暴雨红色预警。
4
在不得已或莫名其妙的面临绝境时,有的人会选择以牙还牙报复仇敌;有的人会选择胡吃海塞报复自己;还有的人,会若无其事仿佛事不关己,当然这种可能不能算人。显然,何嘉强属于后一种,至少表面上是。
离婚后,何嘉强一改屌丝风格,用半年的时间先后尝试了跑完一次马拉松、背诵1000个西班牙语单词,和挑战c5高音,当然,毫无悬念的全部失败了,并为此搭上了膝盖、睡眠和嗓子。他甚至一口气读了《优秀的人,从来不会输给情绪》、《我不过低配的人生》、《再不远行,就老了》等一系列盗版图书,试图改变气质,最终仍然毫无悬念的、由于看似荒诞却众所周知的原因血本无归。直到有一天早上从宿醉中醒来,他忽然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就是一个屌丝,可怕的是,他还是一个老实的屌丝,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一个从骨子里就认可甚至满足的老实的屌丝。屌丝和非屌丝的区别在于天赋和坚持,在经过漫长的坚持而未果后,何嘉强认识到自己的天赋几乎为零,就像他膝盖韧带的坚强程度和嗓子的耐受度,无时不刻都在嘲笑着他越发脆弱的神经。
然而,有一件事何嘉强还是坚持下来了,就是喝啤酒和喝啤酒后的惬意情致。每天晚上几罐啤酒下肚后,他都会打开电脑,播放来自东方岛国老师们的影视作品,开启他的学习时间,随着视频情节的推进,他的右手也会变换节奏,直至他仰天闭眼冲上云霄,将他的千千万万子孙喷洒在洁白的纸巾上,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又进入贤者模式,脑中闪现的都是古之圣人的谆谆教诲,进而羞愧难当,进而发誓就此打住再不进行此项运动,然后在第二天夜幕降临之际开始兴致勃勃的搜索新的神秘代码。如同平行的环形轨迹,周而复始。
刚开始的时候,在何嘉强闭上双眼即时享乐时,他会幻想齐梅,后来他发现就算夫妻几载,齐梅还远不如自己的右手来的亲切,暗自神伤时不免掉落几滴鳄鱼的眼泪。后来,他便把幻想的对象换成聂晓晓,好一阵子,她年轻漂亮的脸、丰盈饱满的胸部、洁白浑圆的屁股和他魂牵梦绕的丝袜都让何嘉强快感倍加。然而,久而久之,何嘉强慢慢感到沮丧,毕竟聂晓晓怎么也不会看上他这种老实人;随后,他又感到愤怒,唯一与她共度的一夜春宵自己竟失忆一般毫无印象,而那夜之后,聂晓晓便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
何嘉强的同事们对他的这些变化倒是习以为常,在他们眼里,这个老实人只是变的更老实了一些而已,或者更傻叉了一点而已。在这个公司里,老不老实或者傻不傻叉跟工作能力几乎毫无关系,这一点在何嘉强身上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他的工作能力在公司名列前茅,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典型的老实人和傻叉,因为他付出100分的努力和100分的能力,换来的不如别人用10分的陪酒和送钱。
当然,公司还是需要何嘉强的。之前他负责的项目由于更换了负责人,用了半年的时间竟没能完成收尾,新上来的负责人用这半年的时间陪上司的上司经理打球喝酒,根本无暇顾及工作,这时候总监想到了何嘉强,便去向经理申请重新启用何嘉强,然而,他得到的回复是:这个新上来的小伙子干的不错,就不要换来换去的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还算晴朗的下午,何嘉强换好衣服,离开公司,尽管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但亦无妨,由于不再主管项目,他现在清闲自在。何嘉强跨上自己的电动自行车,刚准备启动,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总监:阿强,晚上有空吗?一块儿吃完饭啊!
何嘉强倒也并不意外,他早就明白,项目现在的状态只有何嘉强能力挽狂澜,而项目顺利结束的话,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总监无疑。
好啊!何嘉强答应。
啊……总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以前何嘉强从不喜欢应酬,即使勉强答应,也都像做出攻打苏联这样的决定一样好似经过深思熟虑。
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一刻,何嘉强就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出山,老实人也是有些脾气的。然而,总监对项目的事情只字不提,整场晚餐除了喝酒,总监一直在叙旧。作为同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总监这些年的付出何嘉强是看在眼里的,即使他们付出的东西或者途径是不一样的,即使他当年也是踩着何嘉强的脑袋上去的,但他的努力是不容置疑的。酒过三巡,情到深处,总监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善良的人的眼里,善良总是格外显眼,此时何嘉强心里的总监,几乎快要和自己一样悲催了。
何嘉强几番挣扎,打定主意,他端起酒杯向总监点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啥也别说了,我都懂,明天我就接手,我也不要位置,就为了之前的努力,项目就是孩子,不能撒手不管!
总监身躯一阵:兄弟,你的好意我领了,你是个好人,可我不能为了自己让你受这么大委屈,虽说项目完成我能有六位数奖金调配给你,可是,尊严无价啊!
何嘉强摆摆手离开座位,总监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作响。何嘉强早已头晕眼沉步履蹒跚,结过账,经过邻桌的时候,他甚至恍惚的看到了聂晓晓的身影。回家的路上,何嘉强骑在电动自行车上,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战,睡意全无,又想起晚上要找的神秘代码。
5
项目完成后的庆功会在一个酒店举行,何嘉强作为项目的实际组织者,“理所应当”的站在了颁奖台上,不过是站在第二排。第一排是经理、总监、总经理、总监、经理,第二排是“等等”。第一排的功臣举着手里的证书挥手向台下致意时,何嘉强也随众人一起举起一面硕大的锦旗手动飘扬。那一刻,何嘉强的心里并没有什么不适,因为项目的专利证书上写了他的名字,虽然是最后一个。何嘉强就像是一个因美貌被临幸并生了皇子的宫女,虽然由于出身低贱儿子交由贵妃抚养,但也毕竟有些成就感。
酒宴上何嘉强没喝多,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或是身体不适,而是因为没人与他举杯,而他又没有自斟自饮的习惯。总监并没有额外的对他进行感谢,甚至眉目间时现冷意,但何嘉强毫不愤怒,因为他至少兑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一整晚,总监和何嘉强没说一句话,直到宴会结束后,何嘉强推着电动自行车路过正在等待代驾或者出租车的众人,他才听见总监和经理的只言片语:早知道小何这么老实,就不该给他那笔奖金,名字更不用加在专利上!
头盔里的何嘉强叹了口气,转动油门,消失在夜色的霓虹和汹涌人潮中。
回到家已经夜里12点,何嘉强从车筐里把包拿出来背在身上,准备上楼。朦胧中他看见车筐里散落的几张小广告和名片,他顺手拿起来准备扔掉,这时,一张名片窜入他的眼睛:聂晓晓!他赶紧挑出那张名片,电话号码与之前他记录的、已经停机的聂晓晓的电话号码完全不同,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巧,这也有重名的。随后还是把名片塞入口袋,把其他的广告名片扔进垃圾桶。
上了楼,何嘉强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发现楼梯上坐着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年轻人,何嘉强顺着灯光端详一阵,认出是齐梅学校门卫老李的儿子小李,以前去学校找齐梅时见过几次。他赶紧叫醒小李,让进屋里。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何嘉强问。
我一下车就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爸告诉我地址,我就找过来了。我来是想找工作的,我爸说你是个好人,不会看不起人,那时候只有你给他递烟……
何嘉强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忙说:真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个饭局,没听见电话响,今天太晚了,你先在我这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小李点点头,又摇摇头:强哥,我……
一会儿,小李忽的站起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齐梅老师不见了!
何嘉强一惊,赶紧说:你坐下,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小李慢慢坐下,咽了咽口水:其实……其实齐梅老师很早就在外面有人了,全校都知道,只有你……
何嘉强的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仿佛被砖头砸了一下,还是那种看起来更硬一些的青色砖头。
小李看他脸色不对,忙说:哥,你别着急……
何嘉强眼前一阵白光闪动,忽然清醒过来,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拿出两罐啤酒,自己打开一罐,递给小李一罐,不好意思的说道;家里也没烧水,只有这个,一个人嘛,你懂得。
小李连忙摇摇头:大哥别忙了。
何嘉强笑了笑:后来呢?
小李倏然一惊:啊!对,后来你们离婚了,听说原因是您出轨,还净身出户。我爸跟我说小何怎么可能出轨,看他的面向就是个老实人,一定胆小的很,其实,我们也都不相信。但是,就算谁有疑问也都是背后闲扯几句罢了,现在的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就像前一阵子咱们县城有个环卫工人半夜被车撞死了,监控里显示有几个人在现场看到了,警察怀疑是酒驾,找那几个人问问,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就这样判了一个普通的交通事故了事,唉。
那人什么样啊?何嘉强看他越扯越远,便打断他。
嗯,我就见过一次,我爸说是个小伙子,总是戴着一顶棕色鸭舌帽,下巴上有一颗美人痣,长的是挺帅的。
何嘉强有些释然:还是嫩的好啊!
后来,小李接着说,你们离婚没多久,齐梅老师就把你们县城的房子卖了,听说是给那个小白脸创业提供资金,再后来……再后来听说那个小白脸失踪了,全校都知道这事了,都说齐老师被骗了。再后来,也就是前几天,我爸听说齐梅老师请了长假,再也没来学校上课……
送走小李,何嘉强自己又灌了自己三罐啤酒,直到脑中空白如纸昏昏睡去。
第二天,哗哗雨声将何嘉强唤醒,他托着沉重的头吃力的坐起来,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十点钟,他慢慢走到窗前,一如既往的昏暗雨景。他想起莫名其妙和聂晓晓开房的那天早上,也是十点钟,也是暴雨如注。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因为经常加班,工作时间不固定,齐梅几乎从来不跟他视频聊天,就算视频聊天也会在晚上确定他回到家以后,齐梅很理解他的难处,从不轻易打扰他工作,更不可能在上午十点钟的工作时间发起视频聊天。还有聂晓晓,为什么会轻易的跟他在深夜约会,为什么在他离婚后的第一时间就消失不见,从售楼部辞职并且换了电话。还有,为什么那天他去学校,所有人对他异样的眼光,还有那天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厅,齐梅的包里掉出优盘的时候她微微露出的惊慌神情……
何嘉强惊出一身冷汗,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擦拭脑门的汗水,颓然坐倒。他不愿相信却不能不相信,他被骗了,被多年的妻子骗了,可怕的是,他的妻子可能也被骗了。
何嘉强忽然笑了:齐梅啊齐梅,想不到吧,恶人有恶报,你也被骗了吧。笑着笑着,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过,何嘉强擦干眼泪,想起昨天夜里回家后从车筐里看到的聂晓晓的名片,难道时间久了,这个骗子觉得安全了,又回来了?他摇摇头,还是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您好?
何嘉强嗖的站起来,惊喜万分,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他扶了扶眼镜,平复心情:是聂晓晓吗?
嘟嘟嘟……片刻,电话被挂断了,何嘉强赶忙再打过去: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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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先生您有预约的销售顾问吗?售楼部礼仪小姐礼貌的问。
有的,聂晓晓。何嘉强说。
您稍等,我帮您联系一下。
一会儿,礼仪小姐说:不好意思先生,她今天没在,您看我先给您安排一个其他的销售顾问接待一下好吗?
不用了,谢谢,我还是想问一下,她说她在哪了吗?
哦,您也知道,她是第三方的中介机构在我们这里驻场的顾问,不会一直在我们这,不过她刚才倒是提到她现在在隔壁的福利院,也不远,您可以去那找她。
何嘉强从这个城西的售楼处走出来,又拿出那张名片,看来名片是没错了。他没走多久,果然看到隔壁有一座福利院,围墙是栅栏式的,里面活动的场地一览无遗,何嘉强站在栅栏外面向里张望,一群小朋友在几个老师的带领下做着游戏。人丛中,他一眼便看到了聂晓晓:午后的阳光下她格外显眼,穿着一身浅粉色运动装和一双白色跑鞋,不时的用手擦着额头渗出的汗水,微笑着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如果何嘉强是一个童话故事的作者,此时他一定会拿出纸笔,记录下这美丽瞬间,这个时候的聂晓晓和售楼部、酒吧的聂晓晓又不一样,洋溢着青春和活泼,何嘉强内心微微一动,马上,他惊醒过来:呸!骗子!
他又再次望向聂晓晓的方向,这时聂晓晓也看到了他,向他挥了挥手,甩着马尾辫跑了过来,待到近前,她尴尬的笑了笑:何先生,您还是找来了,您等我几分钟,下课了我就出来。
我就在门口等。何嘉强冷冷的说。
聂晓晓楞了一下,说:好。
福利院旁边的餐厅里,何嘉强和聂晓晓相对而坐,聂晓晓依然是运动装,青春动人,何嘉强勉强压抑着内心的复杂的心情,他心里有太多的愤怒和疑问。
聂晓晓率先打破平静,她拿起手机给何嘉强看:何先生您看,这个小女孩是我大婶家的女儿,漂亮吧,大婶去年在工地受了伤,快不行了,大叔又死的早,没办法再养两个女儿了,对了,她还有个妹妹,都在福利院;还有这个小男孩,也是我们村的,他爹妈也都没了,都在这个福利院……
你……何嘉强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啊!福利院也要收费的,我工作挣的钱就交到这里了,然后平时我在这里兼职做老师,也能抵消一部分费用。
你跟他们的父母都是亲戚吗?何嘉强问。
也不是,只是一个村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嘛,我在我们村有个外号叫美女菩萨呢,哈哈!聂晓晓笑了起来,然后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喝了一口眼前的饮料。
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齐姐给我的钱我快攒够了,等凑够了我会去还给你,也许钱不能把事情抹去,但我真的受不了这份愧疚的煎熬了。
那你和齐眉?何嘉强问。
是齐姐找到我的,她知道我是你的销售顾问,让我想办法勾引你,留下一些你出轨的证据,然后会给我一笔钱。那段时间,几个孩子的费用都很着急,楼市不景气,我又挣不到钱,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那天晚上收到短信以后我就和齐姐联系了,马上,齐姐就告诉我操作方法,后来的事儿你就知道了,早上你们视频聊天她都录下来了,后来,我还花钱考了那天咱俩去酒店的监控,给了齐姐……对了,其实我们那晚什么也没发生,你是个好人,喝醉了也没动我一下。
何嘉强摇摇头:我们离婚了。
聂晓晓低下了头:何先生,您把卡号发给我,我把钱给您转过去,或者,您跟我去取钱,给您现金也行。
何嘉强又摇了摇头:不必了,事已至此,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钱就当我给孩子们的吧。
可是……聂晓晓还要说什么。
何嘉强摆摆手,沉默半晌,说:要不你再带我去一次酒吧吧,请我喝一杯格什么迪。
聂晓晓笑了,站起身拉着何嘉强向外走去。此时夕阳西斜,落叶满街,聂晓晓的手挽着何嘉强的手臂,头带着长发不时轻靠在他的肩上,两人的身影慢慢的拉长,直到看不见的路的尽头,何嘉强仿佛置身大学校园,感受到了迟到的甜美。
在酒吧里,何嘉强再次被迷幻的电音和格什么迪击倒,舞池里,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手臂和腿,眼睛只看到长发挥舞腰肢扭动双眼迷离的聂晓晓。
何嘉强大声的问聂晓晓: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聂晓晓:什么!
何嘉强: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聂晓晓继续晃了晃脑袋,冲着何嘉强喊:我的梦想是要把福利院盖到村子里,收更多的孩子,不要钱!
何嘉强也喊:你有那么多钱吗?我跟你一起吧!
聂晓晓笑了,喝了一口何嘉强不知道叫什么的酒:大叔!你都一无所有了,老老实实的上班吧!
第二天,何嘉强用他奖金的十分之一买了一枚钻戒,又找到以前给聂晓晓交定金的银行卡号,把奖金的十分之九打了过去,然后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钱给你打过去了,加上之前你要还我的钱,应该可以在你的老家建一座小的福利院或者小学了,晚上六点我会在福利院旁边的餐厅等你,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起完成你的梦想。
一整天,何嘉强就像一个考的还不错但还是需要等成绩公布的孩子,兴奋又惴惴不安。下午,他还是忍不住坐上了去城西的公交车,想要提前一会儿去福利院看看聂晓晓。到了福利院,还是阳光灿烂的下午,还是那群可爱的孩子,却没有看到聂晓晓的身影。
何嘉强有些奇怪,昨天聂晓晓说了今天要上班啊,他拿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提示音是对方已关机。难道这丫头昨天喝太多了,现在还没睡醒,何嘉强笑了:女孩酒量就是不行。
这时一个中年女老师从福利院里走了出来,何嘉强还是没忍住去问:您好,聂老师在吗?
聂老师?中年女老师挠挠头,好像想不起来。
对啊,年轻的那个聂老师。何嘉强提醒她。
哦,你说的是聂晓晓啊,她不是老师,她是志愿者,偶尔来我们这帮帮忙的,今天她没来,应该是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吧。
男朋友?何嘉强呆住了。
对啊,他男朋友每次都来接她,戴着一顶棕色的鸭舌帽,下巴上有一颗美人痣,还挺帅的。
何嘉强彻底呆住了,像个木偶般点完头又摇头,摇完头又点头,然后慢慢的回过身,抬起头,天上有些乌云缓缓聚拢。他想,可能又要下雨了吧,果然,没一会儿,豆大的雨滴拍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何嘉强没有躲雨,只是蹒跚着脚步喃喃自语:这次为什么没有发布暴雨红色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