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秋,夕阳余晖覆盖大地,汹涌的江水声裹挟着风声充斥着整个空间。女人长发、红裙被风扬起,身后是拥挤吵闹的人群。她面容素白,似是很疲累了,带着悲意和倦怠。声音也是如此,无力缓慢,穿过江水声和吵闹声而来,“何源,我很累了,就这样吧。”
何源皱起眉头,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啪”的声音从空中突兀响起,眼前的画面被打断,如坏掉的老电视一般,出现了白色雪花,晃了两晃就陷入一片黑暗。
何源从床上猛地坐起,也不顾脑中传来的昏沉感觉,冲到窗户前一把拉开就对着楼上喊:“他妈有点素质没有,‘啪啪’得放炮呢?!还他妈以为你家有炸弹呢!”
楼上没出来人,只有个略微尖细的女声传来,嗓门听上去颇大,“又不是故意的,瞎吵吵啥!一天到晚哔哔个没劲,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事儿逼!”
“艹,你打扰别人休息还有理了是吧,脸上很有光?要不要给你送个锦旗啊?妈的!”
何源话还未说完,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一副不吃亏的样子,“是我们专门朝地上扔的吗?没事找事是吧,你他妈送锦旗啊倒是,穷的一逼,有钱吗你!”
“行了行了,”一个男声又从楼上传来,“对不住啊,兄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闹腾。”
何源并不是容易罢休的主,何况女人还在叨叨个不停,尽管声音小了点却还是能被听到,什么穷鬼、屌丝、能装,说的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何源心想你这他妈说的是我吗?老子一个高富帅,到你嘴里就是这样?刚想骂回去,脑袋突然就传来一阵疼痛,胸口也像有什么堵住一般。他这才感到身体的异常,急忙扶着窗棂向外猛吸了好几口气,待有些缓过来后便闻到屋里浓烈的煤气味。
这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何源赶忙冲向厨房关掉煤气开关,又将所有的窗户打开,做完后才靠着窗户松了一口气。脑袋里的昏沉感还挥之不去,也幸亏楼上女人不吵了,否则何源这状态还真吵不过她,这次落了下风指不定以后会怎么挤兑他。
也是昨天自己喝酒怕扰到许梦才回到这个没有发达前的小地方住,否则他妈的自己早去沿海别墅了,还能在这里受这份气。这样看来,许梦肯定来过,要不然总不可能自己打开煤气,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现在已经是深秋,窗外高大的法桐树的叶子簌簌下落,有几个还飘着打到窗户玻璃上。何源后腰倚着窗台,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扶着额头,脑袋里一阵一阵的发疼,心想许梦是怎么回事,走之前也不知道关煤气,要不是自己醒了说不定等会就是一具尸体了。
更年期到了吗?何源有点好笑得想,这是女人和男人都过不去的坎啊,终于要轮到他了。
其实何源只是想想,他当然不会以为只有三十多的许梦会提前进入更年期,而且按照许梦温婉沉闷的性子,就算有更年期他也受不了什么罪,他也实在想象不出来许梦和楼上那女人一样大着嗓门埋怨他不换袜子的样子。
果然还是我老婆好,何源高兴起来,去倒了杯水站在窗户前喝。喝着喝着就感觉到不对,脑海里许梦对他说感觉到累的场景一直挥之不去。他实在想不起来许梦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可那确实是他的记忆。
现在科技发达,思维物质化,每个人的记忆可以存储在自出生起便被嵌入大脑的小芯片中。人们可将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和事存放进去,以防忘掉,也可以在老了以后回顾自己平淡或轰轰烈烈的一生。
何源从大学开始便意识到芯片这一商机,经过十几年的开发和研究,在以前有的技术上进行创新,现在已经研制出最先进的芯片,而他也成为市面上最流行芯片公司的老板。他长得也是身高腿长,一表人才,确实也能担的起高富帅的名号。
何源便是从这芯片中看到了自己的记忆。作为芯片的研发人员,他很清楚芯片中不会无缘无故多出一段记忆,那只能是发生过的,就算与这段有关的前因后果他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能想这是芯片毁坏了,连带着损伤到他自己的神经,从而有一些失忆的情况。
何源也没慌,从房间里找出手机给自己助手打电话,想让他接自己回公司去找人看看,打过去却被告知是个空号。他有点懵,看了看手机号确认没错后又打过去,依旧是个空号。
何源骂了声,也没在打,又去打给许梦。许梦的不是空号,但一直没人接。
何源无法,还是打算靠自己。他换上衣服,随便收拾了一下,穿鞋前想起拿车钥匙,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能出去坐出租。
刚想出门,屋里的电脑自动打开了,一封邮件发了进来。他是程序员,电脑设置了定时开启,打开后便可以工作。何源想一封邮件也费不了什么功夫,便走过去。刚想去拿鼠标点击邮件,邮件竟自己打开了,而且充斥了整个桌面:
“芯片出现感染问题,致人死亡。陷入人命官司,公司濒临破产。”
“什么鬼啊。”何源皱了皱眉头,“老子他妈好着呢。”他叉掉信件,然后关上电脑,根本不当回事。
以前也有人给他发一些恐吓和诅咒的邮件或者信息,不过是一些人嫉妒他或者闲着无聊,他都没在意过。他已经处于成功顶端,哪里有兴趣和时间去在乎这些甚至及不上他一根手指的人。
何源换上鞋子,出门招了个出租车说去最近的一个属于自己公司的芯片连锁店,司机却道没有这个店了,一个月前这个公司就倒闭了。何源说你开什么玩笑,你去xx大街,我指给你看。
司机也是要赚钱,没坚持,发动车子就挤进车流中。
何源又给许梦打电话,这次是关机了。他又想起芯片中的画面,许梦本就高挑,在里面看起来更瘦了些,她站在风里,面容看起来像是要落泪了。他大学时就与许梦在一起了,这十几年来从未见过她这般。哪怕是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许梦也只是淡淡道一切都会好的,然后如平常一样工作。
何源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难道他真的做了对不起许梦的事?
正想着司机就喊到了,何源下车边付钱边道:“我就说在这里吧,你还不信,那个不就是……”
司机接过钱,道:“兄弟,我真没看见,你的眼不会有x射线功能吧,很酷。”说完笑了两声,接着踩下油门离开了。
何源看着原来是自己店铺的地方换成了别的品牌,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真他妈见鬼了,芯片坏掉还能给他意淫出个公司老总来吗?破公寓,没有助理,没有豪车,这是一个老总该有的待遇吗?
难道他以前的记忆都是假的?他越想越不明白,颓丧得坐在店铺门前的长凳上,心里压的有点喘不上气来。他又去打电话给许梦,依然关机。
他烦躁得挠挠头,很想就这样把手机扔出去。但他忍住了,又去打电话给大宝。
大宝是他的大学舍友,与他一个城市。上学时很老实,但也有点笨,编程怎么也学不会。何源发达后就帮他找了个轻松点不需要专业技能的工作,平常他们也会出去喝酒什么的,算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当初他追许梦大宝还跟着出了不少力。
所幸大宝的手机不是空号也没关机,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了。
何源直接开口问了,“大宝,你告诉我,我的梦之渊到底办没办起来?公司存不存在?”话到最后是很大声带点狠厉的语气。他心里焦躁,根本冷静不下来。
大宝不知是被惊到了还是有什么难言之处,“那个”“源哥”了半天都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他妈快点跟我说,支支吾吾干嘛呢!”
“源哥,”大宝带着犹豫的声音传来,有点小心翼翼的,“公司一个多月前就破产了,源哥你忘了么……”
“什么?!老子就睡了个觉,他妈把公司都睡破产了?”
“源哥,你不是睡个觉就这样的。你在家里都躺了一个多月了,应该是很多觉了。你把以前的都忘了吗?记得你那时候说走出来了,我以为……”
何源没有再听,使劲把手机甩了出去。手机摔在地上,被过路的车压得碎裂。
何源再也忍不住,抱着脑袋深深低下头。
何源记忆有损,自然也记不得上次喝的酩酊大醉是什么时候了。按照他还能记得起来的日子,那应该是和许梦表白成功的那次。
他和宿舍的哥们在外面喝到半夜,被门禁关在校外,几个人就在外面开了房,两个躺在床上,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卫生间,就这样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和许梦在一起后,他就没这么疯过了。许梦不喜欢任何刺激的味道,他如果有应酬推不开,喝了酒后不会回家,而是让助理送他回他们以前的破公寓。他很喜欢这里,这里有和许梦最美好的记忆,是他们一无所有相互依赖的时光。
也许人都是这样,会无缘无故的怀念从前,然后后悔很多事。后悔着后悔着当前的日子也变成了可怀念的,然后往复循环,却始终不记得珍惜当下拥有的东西。
何源有点唾弃自己,一无所有,还对不起自己的老婆,怀念个头。破产的事情和许梦悲伤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何源心口又发堵。他已经大醉了,路都要看不清,只能倚靠着一个东西坐下,然后又灌进去一大口酒。
咽下去的时候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充斥鼻头,他一口就将酒喷了出来。迷迷糊糊得伸出手往身后摸,摸到一个窗口,从中可以摸到各种塑料袋和果皮,他才觉察出他正靠着一个垃圾桶,里面各种各样的腐蚀物正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恐怖气味。何源浑身没有力气,也不打算起来了,就这样靠着。
还没闭上眼睛,何源就看见一个人,穿着棉麻长裙,长发被低束在身后,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温婉。
“许梦……”
“何源,回去吧,在这里会感冒的。”
何源抬起胳膊,让许梦把自己架起来。许梦不喷香水,身上有沐浴后的淡淡清香。何源就笑,许梦当没看见。
何源一边踉踉跄跄得走,一边看着许梦。这里离家不远了,小区里有些安静。月光洒在他们身前,拉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何源问:“许梦,你知道我破产了吗?”
许梦点了点头。
何源抿嘴,轻声道:“我对不起你。”
许梦没有说话。
何源又问:“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对不起,如果我犯混了,你可以打我出气。但是你不要走啊,不要说分开的事。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梦说:“我知道。”
“我很爱你,许梦。”何源笑着道,有些傻不拉几的。他尽力让自己走得安稳,不想让许梦太辛苦。
何源醉得很,半天打不开门,许梦就接过来打开,然后让他换鞋,躺在沙发上。
许梦给他倒了杯水,照顾他喝掉。何源喝了便躺在沙发上,一直盯着坐在地毯上的许梦。许梦也没说什么,抱腿坐在他对面。
何源道:“许梦,对不起。”他一直重复这句话。
许梦声音还是淡淡的,道:“睡吧。”
何源就笑,还一直看。看着看着眼前的许梦慢慢模糊,他很快便睡了过去。
许梦慢慢走进来,她将一束花插在花瓶里,气味立刻弥漫整个房间。何源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得问她几点了,许梦没说话,走过来替他盖上毯子,他感觉有水落在自己脸上,痒痒的。他让许梦帮他抹掉,许梦手指有些凉,似乎有水,弄得他脸上湿湿的。他抬眼去看,看见许梦一手的血,她身上也血迹斑斑,一条白裙子几乎被染成红色。何源吓了一跳,立时睁大眼睛。窗外天光大亮,原来是一场梦。他轻轻喘息平复,脑袋里还带着宿醉后的疼痛。
外面阳光很盛,许梦正站在窗前擦着玻璃。他坐起来,扶着额头靠近许梦,龇牙咧嘴的说了声早。许梦轻笑,“不早了。”
他自然也知道,上前抱了一下许梦然后去洗漱。洗漱完,许梦还在打扫,他就去厨房做饭。因为失去记忆,他觉得自己和许梦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
破产的事也许真的是因为过去一个多月,所有的悲痛在他不记得的时间里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现在并没有很难过的情绪。反倒他以为许梦离开了但其实她一直都在这件事给了他莫大的喜悦,连着心底的不快也冲散了很多。
他做了好多拿手菜,将餐桌摆得满满的。许梦却没吃,说是临时加班,换了衣服就得走。何源就给她拿了饭盒,放上她喜欢吃的。何源一直送她出了小区门,饭盒许梦没有拿,说是没胃口。
何源便拿着饭盒回家。进小区时看见一个流浪汉,何源便给他了,说是一口没动过,是原本给他老婆的。
流浪汉接了过去,道:“我没有老婆。”
何源笑,我知道,男人得给老婆安全感。什么都没有的话还是不要娶老婆了。
流浪汉就看着他。何源笑了声,说送你了,然后就往回走。
走到楼梯拐角处,便看见一个有点胖胖的人在捂着嘴打电话。
“老婆,我没有来找何源。他昨天挂了电话我都没有来,今天还来干嘛你说是不是?”“是是是,就是老板要我加班,我也不能不来是吧,要不就没钱吃饭了。”“唉唉,好好……”
那人挂了电话,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看上去很是心虚。
何源走上去,喊:“大宝。”
“啊,哎哎,源哥,你怎么没在家里啊?”大宝被何源撞见打电话,更心虚了,胖胖的脸上堆着笑,有点无措,“我这……”
“怎么了,过来干什么?”何源当没看见,掏出钥匙打开门让人进去。
“没事,没事。”大宝跟着进去,坐在沙发上。
何源拿了瓶饮料,递给大宝。“我问你,我怎么破产的?”
大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去拿饮料的手一哆嗦,“源哥,你不记得了吗?”
“我芯片出问题了,有些事情忘记了。你和我说说。”
“那你看过没有啊,这个对脑子有伤害吗?”
“有,我他妈傻了都。你快点给我说。”
“就是……就是你公司生产的芯片让一个女的感染了,然后人就死了。不知谁在背后当小人,将事情闹得很大,新闻压不下来。那些日子你在和梦姐闹矛盾,也没有精力去对付,然后又出来你窃取别人公司程序的事,都堆在一起就……”
“你说什么?我偷别人代码?我看是你傻了吧!”
“不是,不是,”大宝很着急得摆手,“那家公司摆得证据很充分,反正别人都认为事实是那样。再加上那批次的芯片安全问题,你也提不起精神,就支撑不下去了。”
“谁说的我偷窃?”
“是……是陈望鸿。”
“靠!”何源将桌上的杯子一下子甩到地上,“他妈整我!”
陈望鸿也是芯片公司的,与他是竞争对手。他们算是发小,一起长大。以前也在一起创过业,后来因为财务问题而分开了。他们两个公司说不上谁更强一些,都是芯片中的佼佼者。两人水火不容,但一直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谁也不惹谁。却没想到他这次竟将他逼上绝路。
大宝胆子小,也很自卑,对果决有魄力的何源其实是有点害怕的,此时有点怯,坐在那里也不敢劝。
他很轻声得道:“源哥,你不记得你和他打的赌了吗?我就说他人奸诈,不应该和……”
“行了行了,都现在这样了还能怎么说?”何源气没消,声音挺起来很是凶狠,“那我与许梦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就只知道一点点。你去夜总会的照片有人寄给了梦姐,她可能觉得很失望……”大宝越说越小声,最后都快听不清了。
何源根本没有记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整他。他去过很多应酬,许梦也都能理解。到底是怎样严重,才能让许梦觉得很失望?何源脑袋又开始疼。
大宝有点担心,说:“源哥,你要不让人去看看吧,这样下去也不行。”
“好了,让我自己想想,你先走吧。”何源道。
“好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有什么事再和我说。”说着就打开门。
何源听见还有另一个脚步声,抬头去看,原先说去上班的许梦正站在门口。怒气和愧疚让他心里有点发颤,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上班吗?”
大宝也很紧张,接话道:“我今天不上班。不对不对,我看过你后就去上班。”
何源烦躁道:“我有问你吗?我在和许梦说话呢,你快点走。”
大宝赶忙道:“好好,走走。源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说完忙不迭离开了。
何源走去门口,“大宝也不知道打声招呼。”他看了看许梦的脸色,迟疑道:“许梦,我……”
许梦绕过他,将手里捧的一束花插在花瓶里,说:“我先去换衣服。”
何源说好,他就看着许梦走进房间,没跟上去。他看见许梦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疤痕,长长的有点狰狞,就像梦里那般,肯定会流很多血,也许足够将白色裙子染成鲜艳的红色。
何源本来愣着,房间里的电脑又自己打开了,开机音乐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封邮件发了进来。依然和昨天一样,邮件在他靠近时就自动打开了。
“许梦很伤心,离开了家。”
何源蹙着眉头,站着看了一会,便立即冲向卧室,那里果然空无一人,连衣物都没了。许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何源发了疯一般冲出去,绕了很多地方都没看见人。他给她打电话,依然是关机。许梦在这里其实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她的交际圈何源也没过多关注过,他根本不知道许梦能去什么地方。
何源没头没脑得找了很久,到最后天都黑了。他无法,只能先回家,希望许梦能回心转意在家里等他回去。
然而回去后等着他的却是失望与黑暗,电脑也自动关掉了,唯一的光亮是从窗外投射进的月光,照的整个房间蓝幽幽的。他颓废得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
坐了不知多久,外面也没了喧嚣声,世界一片静谧。何源站起来坐到电脑前,去看那两封邮件。他本以为只是恶作剧,现在却不能不注意。
昨天那封邮件告诉他公司倒闭的事情,今天这封告诉他许梦离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人在搞他。
翻开两封邮件后,却发现邮件没有发件人。这是有可能的,有些人发邮件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谁,就会选择隐藏发件人。
何源不是黑客,也不知道怎么查,只能找人来做。他给一个朋友发了消息,那人回得很快,说这几天都没空。
何源暗骂,难道自己不发达,就成了一只过街老鼠吗?他妈没一个讲义气。何源也拉不下脸来,打算明天花钱找一个。
他躺在地毯上,拿着手机不停得给许梦发消息,然后打电话,没得到一点回应。他又想起那道疤,心里担忧更甚。
第二日,他还没来得及找人,大宝就打来了电话,说让他见一个人。何源道没空,大宝就说那个人能帮他恢复记忆。何源想了想还是去了,他不想过什么也记不得的生活。如果他能想起来,也许能好好补偿许梦,让她回来。
何源到了约定的地方后,就看见大宝和一个男人坐在那里。男人穿着一身西装,看起来很是干练,见何源走过来就跟他握手。男人叫李练,是一个芯片医生,可以解决关于芯片的一些错误或损坏。李练和何源约定了时间,到时候去李练的工作室查看。
何源给许梦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做手术,希望许梦能回来。许梦没回。
何源自己去了工作室,李练给他做了一些检查,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说他的芯片应该是最新型号的,市面上现在还不存在,要检查出问题可能得废些日子。
大宝就在一旁嘟囔,“就是陈望鸿,你和他打什么赌,要不你也不会换成新的芯片,还都没有完全试验过就拿自己冒险……”
何源想起许梦,也没什么心情听他说的是什么,就随便应了一声。他打断问大宝认不认识黑客什么的。大宝道源哥你不知道我吗,我怎么可能认识啊。
李练在旁边说话了,“你要做什么吗?我懂一点这些东西。”
何源道:“有人发了匿名邮件,我想查出来是谁。”
“要是何先生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你,不过得另外收费。”李练笑道。
“行,反正给谁都是做。你明天就过来吧。”
许梦只离开了一天就回来了。她说是去扫墓了,手机关机是因为没电了。何源不知道她能替谁去扫墓,走时连招呼都不打,问了许梦她也没说。他没再问,只说回来就好。
何源握着她的手问疤痕怎么回事,看过没有。
许梦说没有,它自己就结痂了。她问何源怎么样?
何源摩挲着她的疤,说我没事,你也太不小心了点。
窗外月亮西沉,何源躺在床上盯着许梦看。她本就长的白,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了,现在在月光下更有点苍白的意味。他心里像被什么揪起来,胸口有点发热。何源一夜未睡,盯着许梦直到天亮。
第二日李练就来了。他给李练介绍许梦,李练道,“许小姐很漂亮。”何源虽然知道不过是句客套话但还是很开心。他让许梦做饭,自己和李练看电脑。
李练看起来很有一手,不知道用的什么软件,代码一行行占据了整个画面。对方加密了,李练没弄出来,又去试别的法子。正折腾着,又有一封邮件发进来。李练顺手点开,上面只有一句话――许梦死了。
李练愣住了。
何源瞄道后就立刻奔向厨房,真的没了许梦的身影。他心慌的厉害,没头没脑得大喊起来,“许梦,许梦。”
门外传来敲门声,何源跑很快去打开门,却是几个警察。为首的出示警察证,道:“许梦是你妻子吧,我们发现了她的尸体。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警察局,何源双手被拷了起来,双目通红。他坐在一张桌前,平静道:“我不相信,那不是许梦。我昨天还和她在一起。”
“法医鉴定过,她是七天前死亡的。你怎么可能见过她。”
“你们说谎,李练他妈都看见她了,这怎么说?”
“我们问过他,他说他是你的医生,知道你精神上出了问题,不想刺激你。”
“他妈谁精神有问题,他妈语气和真的一样,说她很漂亮,他怎么可能没看见?”何源从凳子上猛得站起,几乎是喊了出来。
有警察按住他,让他冷静。
审讯的警察似是习惯了,依然很平静,“我们在你家里发现有监控,调取出来了视频。你可以看看这几天自己到底有没有受害人在一起。”说着便打开旁边的电脑,“被害人死亡那天的监控被人为破坏了,为尽快破案,希望你看完后能配合我们工作。”
画面上出现何源这几天的生活,自己做饭、吃饭,和空气说话,还有时候蹲在沙发前像是在握着谁的手在自言自语。这确实是他的生活,不过确实都没有许梦的存在。
何源心凉了大片,却还道:“我要看三天前的监控。”那天他刚刚失忆,自己醉的那么厉害不可能自己能打开门回家,而且桌前确实有一杯水。
警察没调取出那一天的,又让技术人员发过来。
画面中确有两个人。一个是何源,一个却不是许梦。那人头发蓬乱,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去倒了杯水,直直倒进何源嘴里,然后坐在了何源对面的地毯上,就这样盯着何源坐了一夜。他只是盯着,一动不动,直到天亮才慢慢起身离开。
场面诡异,在场有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个警察匆忙出去了,应该是去调查。何源愣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后来警察问了很多问题,何源脑袋发懵,什么也没回答。但最后他被释放了,理由是没有作案时间。有人作了证,说那天何源与他一起在咖啡店,那里的监控也确实能够看到两人坐在咖啡店里。
何源被放出来,他脚步虚脱,全身都没有力气,许梦的事完全将他打垮了。
大宝来找他的时候,甚至以为他死了。屋里是浓烈的烟酒气,何源歪在地毯上闭着眼睛。电话在地上一个劲的响,何源像是根本没听到。
大宝走过去接起来,是警察。――“何先生,我们调查了闯进你家里的那个人,是附近的一个流浪汉。但他坚称没有去过你家里,我们调查了过他没有作案时间,与被害人事件没有关系。希望你到时候能来警局一趟,配合我们工作。”
大宝看何源没反应,自己应了几声,就挂掉了电话,然后对何源道:“源哥,李练说发邮件的人查出来了,是陈望鸿。”
何源抬头看他,大宝看上去也有点不相信,“李练查出来发件人了,是属于陈望鸿的一个私人号码。”
一下,两下,三下……何源数着被踹的次数。肯定没有那么少,因为太混乱了,一次有几只脚落在身上他真的数不过来。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行了。”围在他身边的人便退开了。
何源又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陈望鸿打过去,自然被制止住了。几个人架着他,他挣脱不了,只能狠狠盯着陈望鸿看。
陈望鸿说输不起啊,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打赌?
“妈的,你为什么要杀许梦,他妈你冲我来啊,为什么要伤害她!”
“你就为这个来找我啊?我倒想听听你说我为什么要杀许梦?”
“邮件不是你发的吗?”
“是我啊。”
“妈的!”何源抬脚去踹,被陈望鸿避开了。
“你发疯了?!我好心为你,一发现尸体我就告诉你了,省得警察敲门时你受不住。我他妈还给你作了证,要不你现在还在警察局蹲着呢。你他妈不识好人心啊。”
“好人?”何源冷笑,“好人弄得我家破人亡?好人使他妈下三滥手段,就是一个赌约,又是人命又是偷窃,你他妈手笔真大!”
“何源,这话应该我说。”陈望鸿看着他,眼神有些冷,“看来你失忆了,连脑子也没了。”
“你从小就什么都要和我争,我也不是争不起。关于芯片我们也都有相同想法,就有了赌约,你总该记得吧,看谁能率先制造出最先进的芯片,并能够进一步改进。可你找人黑进我们的电脑,打算将我们的东西毁于一旦。你破坏掉一部分,我们不得不重新规划。何源,你不也够下三滥的?”
“我们本打算黑回去的,可你太精明了,我们根本无从下手。但是上天也看不惯你,有人将你的代码送到我手里,所以我也就下三滥了点。可你的芯片出了问题,这和我没有关系。何源,都是你自己作的,也怪不得别人。”
“谁给你的程序?”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何源,还是那句话,都是你自己作的。我看了你的代码,你的芯片本身就有问题。可你太想赢了,也太自负了,做出来后只试验了几个功能,觉得没问题就给自己安戴上,还他妈在我面前显摆,你真他妈不怕死。如果你能老老实实按着赌约规矩来,也许现在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陈望鸿,我脑子还在,你说了我就要相信吗?你的人品怎么样,我这几十年看的很是明白!”
“我现在呢,”陈望鸿微弯下腰盯着他,“还用不着一个废人来教训我,等你什么时候发达了再来和我说话吧。不过有一句话我可得告诉你,小心你身边的人。”
第四封邮件发进来。
天完全黑了,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开着,发射出浅色光亮。何源坐在电脑前一动未动,邮件也像平常那般自动打开了。
——“有人在跟踪,有人在偷窥。”
何源声色不动得抓住身下的椅子腿忽得站起来使劲朝身后挥去,后面立时传来“砰”的一声,何源去看,一个身着破烂的人倒在地上,头发遮去了面貌。何源半跪一条腿,要去拨开头发,打算看是谁。谁知还未碰到他,那人就动了,手中握着刀就朝着何源刺来。
何源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场梦。窗外月光透过窗户进来,屋里是一片苍白的光辉。何源呼吸急促,还没等缓过来就感觉到不对,他扭过头去看,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正看着他,一动不动。
何源猛地坐起来,那人见何源动了也快速起身,从窗户外就爬了下去。何源家住在二楼,那人身手很好,何源去看时他已经跑远了。
何源不想放弃,和小区保安通了电话就要去抓人。刚打开门便看见大宝站在门外,一脸纠结的样子。
“源…源哥。”大宝吓了一跳,“你醒着啊?”
“你来干什么,为什么不敲门?”
“我……刚下夜班,想给你带点夜宵,怕你睡着了就……”
何源心烦意乱,他想起陈望鸿的那句话,可潜意识里又不愿去猜疑。
正想着,电脑自动打开了,邮件发进来――
“有人在跟踪,有人在偷窥。”
何源抄起一个凳子就要朝电脑砸,被大宝死命拉住了。“源哥,不能砸,这还算是一个证据,你砸了梦姐真的就算惨死了。”
何源心本就不静,现在想起许梦,脑袋又开始疼。各种嘈杂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何先生,你对芯片感染问题有什么要说的吗?”“你还我女儿命,你个天杀的,你不得好死……”“何源,你还有良知吗,为什么没有把所有的芯片都检测好,为什么会有芯片出现感染问题?”……
“许梦,我不想的,我错了,我不该打赌的,你回来吧……”何源抱着脑袋喃喃自语,眼泪也开始掉。
“源哥,源哥。”大宝焦急喊他,“你别哭啊,你先去床上歇一会吧。你看我就不该大晚上来的。”
刚想着扶他起来,未关紧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大宝看见他,道:“你怎么才来啊,给你打电话多长时间了。我们今晚把事情弄完吧,看源哥这样有点受不住了。你先过来帮把手。”
那人道:“好。”
何源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多久,像是一瞬间也像是几个小时,等他醒来时窗外连月亮都没了,客厅里开着灯。何源喊:“大宝。”回答的却是李练的声音。
何源扶着脑袋走出去,“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李练正坐在电脑前捣鼓,连头也没回:“大宝让我过来的,陈望鸿不是只发了第二个邮件吗,我来把其他的也尽快弄出来。”
何源点点头,问:“大宝去哪儿了?”
李练道:“被他老婆喊回去了。你过来把这个密码输一下吧。”
何源还没从眩晕中缓过来,直接道:“好。”说着就坐在电脑前。
他似乎是忘记密码了,坐在电脑前很久没动。窗外传来车辆的喇叭声,何源房间里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何源蓦地站起来,拿着椅子就回身甩去。李练很快避开了,他看着何源,“你记起来了?”
“不过,”李练笑,“你刚服下安眠药,还有力气吗?”
“是何先生吗?我们调查出来一件事情。你的医生李练曾与你公司芯片受害人有过恋情,两人因为一些事情闹了矛盾而分开。当初那个去你家里的流浪汉也说是有人买了他的衣服,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李练是凶手,正实施抓捕,希望你能注意。”
“好。”说完后一只手伸过来关掉通话。
李练还是穿着那身西服,戴着个眼镜,坐在电脑前的椅子里,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何源被捆在地上。
李练道:“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从你说许梦漂亮开始,你并没有看见她。但你的语气太真实了,不像是装的,说明你以前就见过她。而且,黑别人电脑,为什么要输我密码?”
“是啊,她真的是很漂亮。”李练道,“身穿一件白裙子长毛衣外套,手腕细白。当时她的血流的啊,就像是落了一地的红梅,漂亮的简直不像是人间存在的盛景。你真的配不上她。”
何源没有说话,仍是盯着他,眼泪却掉下来。
“你说失去心爱的人是怎么样的?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你,发现我们两个确实有共同之处,就是那几天都快要死了。我说下去陪她多好啊,为什么你那天要醒来呢?那样你就永远不知道她死了,也就没那么痛苦了。”
“你窃取了我的代码给陈望鸿?”
“不是我,是大宝啊。陈望鸿没和你说?”
何源打断他,“你认识陈望鸿?”
“是啊,我们打了个赌,就像你们那样。不过我就要赢了,你却输惨了。”
“你窃取了我的代码给陈望鸿,但他没要。你就以我的名义黑进陈望鸿电脑,然后让他来对付我?”
“都说了是大宝,他女儿病了,急需钱,可你已经不是老总了,你帮不了他。其实我们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他给我说你的习惯,我黑你的电脑。没有他我还真的办不来,现在他已经拿到钱去给女儿治病了。”
“你跟踪我多长时间了?”
李练看上去有点惊讶,“你都记起来了?要不是大宝说你失忆了我还不敢见你呢。”
“不需要记起来。除了第三封邮件是陈望鸿发的,其余的都应该是我的记忆。我一直以为是别人给我发邮件,还被耍的团团转。其实那不过是芯片的问题,我记忆有损,芯片便把我失去的记忆用邮件方式发给我。陈望鸿说我芯片有问题,不过是邮件把我的记忆弄混了,最后一封应该是第一个发来的。因为你跟踪偷窥,知道我经常去这个破公寓,这才窃取出我的代码,陈望鸿才能陷害,也导致了我的破产。”
“你本意不是要杀人的,不过是看准我家那天没人,你才敢进去再去翻我的电脑,看有没有什么能再拿给陈望鸿换钱的,但你没想到许梦会突然回来,你万不得已杀了她。什么爱情,你不过是个势利小人,见钱眼开。你不敢见我应该是你黑进陈望鸿电脑,然后与我做过交易吧。你真的足够恶心。”
李练就看着他,没说对还是不对。就这样看了一会,他慢慢站起来,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刀走过来。“这个刀就从她的手腕上划过。虽然我很令人不齿,但对你还是挺好的吧。”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我是想杀掉你的,但后来看见许梦就想着也让你尝尝失去所爱的人的滋味。看着你要死不死的样子我真的很开心。”说着就拿着刀朝何源刺下来。
何源身子一倒,用脚去踹他的脚腕。李练避开,用脚踢他的胃,踩他的脸,何源吐出几口血。李练见他不动了,蹲下身子,将刀放上他的脖子。“你去见她吧,替我说声对不起。密码呢,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就要划下去。
里屋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下子就将李练撞开了,大宝嘴巴被堵着,手也被捆在身后。李练骂了声,就冲过来。大宝用身子去挡他,李练用刀去划大宝的前胸,何源则拼尽全力用脚去拦李练的小腿,三个人滚在地上。李练举起刀要扎下去,这时门被打开了,警察冲了进来。何源撑不住昏了过去。
何源醒过来时大宝正坐旁边小心翼翼得看着他,见他醒了急忙喊医生过来。医生检查完说没什么事,让好好休息。
等到房间里就剩下两个人,大宝显得更紧张了。“源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跟他说过你的事的。”
“我知道。”何源道,“他只是想让我觉得自己没有老婆没有朋友,和他一样惨。你程序烂的一塌糊涂,我和你说我工作时的习惯你也不会懂啊。”
“也是,也是。”
“你女儿怎么样了?”
“好得很,好得很,”大宝笑呵呵得道,“就是一点小毛病,根本用不了几个钱。”
正说着,有人走进来。何源冷冷道:“进来不会先敲门吗?”
陈望鸿道:“你有权力让我这样做吗?”
“那你滚。”
“这是vip病房,我付的钱。”
何源要下床,大宝连忙按住他,说好好休息就自己出去了。
“你都记起来了?”
“托你的福,医生都治好了。连着你首先窃取我代码,还他妈倒打一耙,我都记起来了。李练是你雇得吧,就这样把人送进监狱?”
“他杀了人,是他应该的。”
“你与他打的什么赌?要我全部代码?”
“对,可你太精明了,后来做的加密他也弄不出来。不妨跟我说说你怎么做的?”
“许梦做的。你不知道她很厉害吗?”
陈望鸿笑了笑,“女神果然厉害。”
“闭嘴。”何源问:“那你为什么要把他送进监狱,断自己的财路?”
“还有你吗不是?如果你死了那就真的没有财路了。”
“你听过吴王夫差的故事吗?”
“那你能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吗?何源,你从小自尊心比谁都强,做的来这一套?”
“这个赌约还没结束,未必我不能翻身,别太自大。”
“走着瞧。”
“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