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杨忠颖诗歌集（二）

《听海》

月光总是从海对岸漂起来，浅浅其实不算浅

阿亮去了那边就没有再回来。他送我的芭蕉螺壳

还在我娘家的小房间里静静呆着。

每次来听海浪的声音，就会回忆起那夜

和阿亮一起看阿里山的月色。不是很难为情的初吻

也就给了。我爱你！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

去年五月，他去了对岸。

八月，我出嫁了。

幸运的是——新郎是阿亮。

下个月，我也要带着心爱的贝壳和阿里山的月色

嫁过去！

《端午》

樱桃和红糖凉糕，触碰儿时的味蕾

激战。甜美的时光，便漾过稚嫩的笑声

我额头的鸡血被弹成一粒朱砂的样子

从艾叶菖蒲香兰煮水的泡澡木盆里

爬出一个赤子。

龙舟翻覆。失落的我在哭泣。打湿的人形

我狼狈不堪。我站不住河底的泥沙。不似

儿时的浴盆。有奶奶的手扶着，妈妈的怀抱护着

我回游不回去了。河伯要送我去彼岸

那里可以餐花饮露，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

但

人间的锣鼓在招魂

《端午》

龙舟犁破江面，快桨打起银花飞溅。

赤膊的汉子和鼓掌的看客。淹没在有输有赢的笑声里。

正午的阳光愈发蒸腾着五月五的热情

分明有楚些的遗响在江畔。

迎面向我走来脸红得像美人蕉一样的姑娘

飘摆的湘裙角，馥郁喷薄的身上散发着玉兰香

沐浴过的我，踏着锣鼓点，跳起山鬼的蹩脚舞

仿佛要提及某个熟悉的被遗忘的人。

但，水中捞起的角粽瞬间又遗失了人间。

披发徒刑的吟者，有着辽远的坚持。是谁在触碰？

家家门前悬挂的艾叶菖蒲，在微风中摇摆不定

散发着独特而浓郁的芳薰味。深吸一口疗愈人心。

欢迎回家孩子。院子里有鸡有鸭。老窗户和旧玻璃

邻居又把八仙桌抬了出来，

摆上咸鸭蛋、油泼辣的皮蛋瓣，

一盆盘龙黄鳝，一瓶雄黄酒，一盘绿豆糕，妈妈

一笼屉喷着糯米甜香的青青角粽又出现。

《芒种》

芒种，记忆是要放假的。是镰刀触碰锄头的声响，

是汗水夹杂炎热的臭味。我想渴饮。

钢丝网纠缠着我不会犯错的格式。有点像格律和语法

摆在案头的规矩和良心。陈腐发霉味和令人作呕的蠹鱼

要烂在心里。隔绝神光的援手。

我要烂在土里还是破土而出！

我相信爱情，我相信热吻，我相信我可以！

让时间倒回擦写不堪！生根发芽，攥紧光阴。

狂暴的夏日午后的雷阵雨。冲刷洗白后依旧葱绿。

充沛的雨水和崭新的阳光，

这才是我想要吃饱喝足的味道。

《至于离骚》

我眉心的朱砂点染的是五月五的情印

一段破拆的时光，有锣鼓喧阗，龙舟争发。

是一种仪式，或是一种信仰。

行吟江畔茕茕过客，遗落的影子，泫吊。

重新拾起便是白生生的粳米和青翠的箬叶包裹

在水中打滚。哽在心中的味道

软糯香喷的粽子，蘸上芝麻白糖真是无与伦比

家国天下，永远只属于长大了的事

我背诵不了《涉江》《九歌》和《离骚》

但我试过溺在水里两分钟。两千年还是太长了。

他足以使悲伤祭奠成你喜欢的样子。

至于悲喜，我宁愿相信许仙

是蛇又怎样？我依然爱她。

擦雄黄酒，洗香兰澡，带红手绳，挂大蒜

门框缝儿插一两根艾叶菖蒲。外加奶奶的唠叨

妈妈的味道。

咸鸭蛋，松花蛋，绿豆糕，盘龙黄鳝……

至于《离骚》，它还是太长了。

情诗对对碰

文友13号《彩虹》

就像，下凡沐浴的七仙女

她们赤身裸体，神奇的七彩光笼罩着

亦步亦趋，涟漪是她们经过的脚步

小时候看到彩虹，母亲总是命令我

闭上眼睛

有人说它是一座通往天堂的桥

一想到被尘世的妄念所沾污

我就心存恐惧。天空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只好下雨，下雨，一声嘶鸣

闪电松开缰绳，白马瞬即离去

一天午后，我合上十四行诗集

一抬头，它竟出现在窗前

面含微笑，触手可及

那是大一暑假的一天

我收到你的来信

美好的事物暗藏危险，比如爱情

风雨后的彩虹充满不确定性

阳光看起来更像个谎言

淋成落汤鸡后，我才明白母亲的

良苦用心

水影晃树和诗：《耀眼》

我一抬头，虹就出现在天空。不需要风雨后

如同你不在我身边。虹还有霓，它们总是同时出现

你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我曾告诉你彩虹是圆形的

我知道你不信。我喜欢你不信的样子

妈妈的话都是骗人的

如果眺望虹霓是犯忌讳，那我们失去了整个天空

如果爱情危险而肮脏，那莎翁全集的领土只能沦丧到页码

如果你信妈妈的话，多好？

偏偏你信我。

谎言和虚像，心疼你又怎么能拎得清谁更真？

正如虹的两端不是正对太阳的风景

而你的笑脸是多么的耀眼，在大一的午后

雨后的栀子花闪烁着七彩的晶莹露珠

林荫路走过茂密的叶子，七彩光穿过你的指缝

阳光斑驳在你青春的脸上，想吻你。是这个花花世界

我唯一想做的事。

白色裙子，莎翁诗集

等我

《取向》

阴霾的

天空掉下一只鸟

很不幸，它是一只折断右翅的雌鸟

疼痛并不能很好的掩饰阳光

以爱的名义来劝降它逆风飞翔

大雁扑腾下来，告诉它：

要有勇气！只要迎着风和阳光向前冲就行！再高再远，只要是正能就都能到达！

小鸟跟随大雁拿出向死而生的勇气冲呀！

大雁抟扶摇而上，直插云天；

小鸟打着旋儿掉了下来。并不是它不能飞，也并非它不相信正能

蜂鸟机敏地看出了端倪，绕到它耳后说：

你不需要绑上它的战车，你只需绑上右翅就好！向着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飞！

小鸟绑上一只木质的右翅，跟着蜂鸟决心飞出阴影区

蜂鸟一溜烟钻进了花丛；小鸟一头扎进了花丛，撞掉下几只花瓣

并不是它不能飞，也并非它不相信幸福美好的生活

小鸟低着头，走出了花阴

晴朗的

天空掉下一只鸟

很幸运，它是一只折断左翅的雄鸟

《槐花开时》

一簇簇，一串串的槐花，很像女人雪白的贝齿

尽管不怎么坚硬，也咬疼过我的青春

留于唇齿之间的咂吮，是烟火里的村寨

暮色中阿妈叫吃饭，新炸的槐花饼

嘎吱嘎吱脆

吃槐花是五月香，我几次更正记忆

十几里弥漫的香味，它廉价地铺满放学回家的路

一簇簇，一串串，一树树白贝一样的花

是我放羊时的坐标。在它之上是春晚的星空

发呆，是我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丈量银河系

明天我一定要用Ryu打败Ken

十年后，我终于做到了，打败所有角色

城市里没有烟火，没有羊群

也没有一簇簇，一串串，一树树白贝一样的花

四月，我已开始想她

《窗口》

眼睛搁在窗口，我就有了一切

美女，自然是有。金钱也会有。

梦，不需要有。我还不想睡

盛满樱花的树侵略了大片星空

我和金丝雀做了邻居，我的房子比它大点

它不用交租。我来点外卖。方寸的格子

自由竖起白旗。潘金莲曾经掉下一根杆子

砸中了西门庆。几率，概率，要抓住

火箭发射的窗口时间。我给它讲

三年前我中了一支新股。没错！

我有钱，那时开餐馆。苍蝇和老虎死了

我再没喝过茅台

屏幕上全是自媒体求转发的口水腥臭味

政客们互相问候身体。我又没了一个群

据说外面世界很乱，家里安全。核酸

据核实是有点酸。贫穷和饥饿

不能限制我的想象力和那只鱼的咸梦

一支玫瑰花还没送出去。红包就没了。

一颗圆点-U在邻居家爆炸，我的窗口

只是稍微抖动了一下

《倒在湖心的白塔》

有湖就有山，有树有庙

但第一眼框住的是美丽的虚像

白塔倒下的光影，是佛的虔诚

佛的智慧，佛的慈悲

那高高在上的天和无上妙法

似乎和我亲近

我是丑陋的，脱光我是圣洁的

匍匐在水平面的塔、庙楼、云天和

浑然一体的山树，我不敢想象她有

多么圣洁的灵魂。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她就是我

一滴不可言说的泪，成了我湖心的背景

会不会有千年以前的一朵涟漪？

一定会有。像引力波，哭过

然后扯平

《于无声处听花开》

红的质量掉进鼓膜，层次感擦出

波粒二象性。无风，有雨，没有故事

老树嫁出一树的干枝

咬破红白相间的骨朵

缝隙中憋着句子瑟瑟发抖。阳光

在天空跑了八分钟

纸和笔悬空了一下午的鸡毛

残疾人的补助到账了，搁置争议

花苞一秒钟全开了

雀鸟重复着一个感恩的点头

听觉复活了，每一朵花苞吐露的芬芳

我都能听见。远方的花和树

和我手中的花枝。同频

一阵春雷在我心底炸响

《吃茶》

吃茶。和尚说

客已去了很久。夜窗有春气

缺乏供养的一盆植物。没有生命

静置的茶杯突然鲜活

红亮的茶水有香雾缭腾

谈笑间，我问和尚：

佛看空一切，为什么茶杯是满的？

和尚说：

你明知我没钱，为什么还来讨债？

我与和尚相视而笑，放下一张欠条

重新背负起人生。放下

终究要放下的

《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一副面孔的所有信息都指向心动

脸红到耳根，呼吸也感到异样

无助的扰动着空气，荷尔蒙

不停的攻击我

不管是什么季节，看起来都是春天

桃花落进咖啡杯，我不敢加糖

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的一端

银河也没有这么遥远

她只要看过来，我就会死去

快点，快点

看过来

《一天又将结束》

键盘咔咔咔敲击着五点的步点

卡点，一头睡狮被叫醒

饥肠辘辘后夺窗而逃

草原渐渐丧失饥渴，无力

在城市爬行。每一个出格的想法

瞬间又被杀死！兽性的爪牙

又慢慢跪成畜性的膝盖

一份晚餐豢养的雄心，注定归笼

脚印得按步骤踩下，我才能安心

要不停的敲打，为证明我活着证明

下一秒我活着吗？

《盲区，人类没有》

医生说：

人眼视神经穿出的地方没有视网膜

但为什么我们的视野并未因此缺损？

高企的通货膨胀和可喜的人均GDP

街访的幸福指数和角落里的失业率

硝烟与口水和谈，孩子不要哭泣

上帝说，完美的人类

没有盲区

你们能看到

你们想看到的

《枣树》

围院里的老者，站着就是一种威严

干瘪的身躯，旌表着贡献

那半边坏朽的身子，说是被烧掉的

胸膛窝着刀疤。斑驳着火光

倔强的从干瘪里挤出一粒粒酸枣

鸟儿依然会站上枝头挑三拣四，但当年是不允许的

呵呵，可想妈妈那时还是个小女孩，拿着竿子

守护着他们一家的口粮

外公拿着篾刀，剖开竹子。鸡鸭满院子乱跑

坝子上晒满了包谷、高粱和大豆的味道

舅舅打渔回来了，篓子里装满了白鲢、鲫鱼还有虾虾

祖母干涸眍瞜的双眼，在阳光下还是会和它说话

湿糊糊的眼里，有感激也有喜悦

我的登场是一种必然，还有桃树、李子树，核桃、樱桃

院子中间始终是枣树

《荡漾》

篱笆小院，竹林池塘，金闪闪的阳光

匍匐在油菜花田里来回奔跑着的童年

炸裂瞳孔的金花，碎成无数个我

融成一朵巨大的浪花，载我漂远

岁月斑驳成吉光片羽的样子，我迷失在

钢筋水泥铸就的丛林。神经开始麻木

成败得失，对错善恶，模糊成一滩五颜六色的死水

我一身沮湿，死死抓紧童年折的一只纸船

我期待着它长出桅杆，挂上风帆

我张望着一场暴风雨助我冲开粘稠的海平面

惊愕中醒来，不安的呼吸平息成

玻璃鱼缸里的一圈圈的涟漪

《书生》

是我窃了你的梦，害你百世痴缠

坏壁，山门，一夜温存。树根

妖。火。情爱。燃一卷黄纸青灯

我就这样把你拖进墨色烟雨里

你发梢的思念沐湿了南国的花街

淅淅沥沥，潮湿阴冷，凄厉

冰冷的身体，我一吻再吻

纸上的誓言轻易戳破。你一袭红衣

盖住了江山马蹄。金榜上有我的名字

你在我的生活里被隐去

《紫藤拎风》

他，还没有来

对，他没有来

你躲进紫色的温柔，却竖起荆棘

伤害我

很不幸，那些来过你紫色温柔的人

我一个也不认识。和我拼才华

我更愿意聊聊光源、紫之上、夕颜

和俳诗里偷情的隐语

我只需要你隙开一道风。让我渴饮

我不想亵渎你身披女萝半遮羞的样子

月光隐去的部分，你丰肌如雪

窒息、暗香、死亡

请一夜赐予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