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毕业的学校是镇中。
那时县城城内只有两所初中,一个是二中,另一个就是镇中。和下面的乡村中学比起来,说它们是本县的名校,人们都没有什么疑义。这样一想,我也觉得格外自豪,因为姐也是在名校读过书的人呢!
在镇中读书的时候,它还有一个很有时代特色的名字,叫东方红中学,二中也是如此,叫育红中学。只是我们毕业的时候,镇中这个名字已经逐渐叫开了,东方红中学这个名字已经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育红中学也是这样,估计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它们还都有过这样的历史。
我那时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飞鸽”自行车,过高码头,卢楼,东唐庄,然后过公路,下来就到了学校的操场,再往北走过一排菜畦,后面就是教师的办公室和宿舍,穿过中间的门洞,在后面的车棚放下车子,之后就到后面的教室去上课,天天都是这样匆匆。
学校的操场我现在有时做梦还会梦到,梦里它还是那样的简陋,只有两个破破烂烂的篮球架。记得初三的时候,我和班里的另一个女生抱着一个篮球在操场玩,整个操场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一开始还觉得太招眼,但玩嗨了,就什么都不顾了。突然班主任王全战老师站在远处的办公室门口,对我们一声断喝:
那个谁和那个谁!什么时候啦?还在操场里玩?
我们心虚地回应:老师,体育课啊!
体育课!体育课!你们看看除了你两个,还有没有别人玩?人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是体育课?就你两个知道是体育课!还不给我滚回去!
我们两个只好在老师的雷霆万钧里抱着球灰溜溜地“滚”回了教室。幸好那时年纪小,还不知道害臊,换了现在,估计立刻就要表演跳楼的戏码了!女生嘛!现在都是家里“富养”,学校“娇养”的对象了。
此外在这个操场里我还有过很多次考试。夏天还好说,大冬天我们也会搬着凳子到操场里,间隔两米一个人,都蹲着以凳为桌答卷子,人人都冷得手拿不好笔。监考的老师也冷得不行,跟村里的老农民那样袖着手,跺着脚,时不时伸出手来搓搓耳朵,一趟一趟地在学生的海洋里游泳,这样动能才好转化为热能。只是有些想要作弊的同窗却因此断了念想,想要破口大骂。就怕自己一张嘴,话就结了冰,落在地上,砸着自己的脚,所以才都忍住了,没有做泼妇。
记得有一次考数学我冷得实在受不住,早早就交了卷子,跑回教室守着讲台边砌的煤炉子烤手,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趁着没人,就拿着铁掀就着炉子里的火,炒了一把花生。那把花生又脆又香,吃得时候烫嘴烫心,滋味我到现在还记得。
当然这个是不能让我们班主任知道的,别人也不能知道,知道了是要犯众怒,所以我跟谁都没有说过。话说我那次考得也还不错,满分100,附加题10分,我居然一个也没错。
我要说的烈士陵园就在我们学校东边,和我们学校只有一墙之隔,墙不高,还经常坏。它的坏完全是人为,高庄的,刘付庄的,还有张庄的同学,放学基本都从陵园里抄近路。我就记得有两处豁口,都是刚刚砌上,第二天就被人扒开。几番拉锯之后,墙就没有人再砌了,这样最高兴的当然还是我们。
我们那时趁老师不注意,就去陵园里溜达几圈。也有早慧的同学会把约会的地点定在那里,毕竟那里是个安静的所在。而我后来住了校,我们住校生,一早一晚也会去里面背背书,散散步,这已经成了我们的日常。
我这样说,对烈士没有一点大不敬的意思。我相信烈士在天有灵,也一定喜欢看到我们的朝气和干净,愿意和我们和平共处。我和几个女同学有时就会从陵园的草地上采一把二月兰一类的野花,供在纪念碑那里。如逢考试,也会前去祝祷一番,请烈士保佑我们能考得都会,蒙的都对。
老师们对我们这样的顽劣,一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次我和好朋友燕子,拿了书,在陵园一个僻静的角落互相检查背诵古文,这时王老师骑着自行车突然停在我们面前,我们都吓了一跳,他却只是对我们点点头,然后就很拽地骑着车子走了。
初三,我学习还是比较刻苦的,虽然教我的老师可能不认同我这个说法。但我已经做到了我最大限度的认真了。我每天都会醒得很早,还从不赖床,起来就到教室里学习。可是人一多了,我就开始困,再补一觉也来不及,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陵园,那里又安静,也没地方打盹。所以很多时候,我会拿着课本去陵园里面背书。
一般的时候,我会和燕子同去。有时候也会碰到几个男同学在那里捧本英语课本念念有词。快中考了,人们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努力。
但后来一回的经历,却让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我开始有了一些畏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那么早的时候一个人去陵园。
那天早晨阳光晴好,空气清凉。记忆里燕子可能回家了,我自己一个人起来,夹了一本法律常识,就奔陵园去了。好巧不巧,平时常碰到的那几个复习班的男生,今天竟一个也没有来。陵园里面柏树葱葱,就我一个人,格外安静。行在柏树的行列间我轻轻念诵,觉得背的特别有效果。
背着背着,隔着几行柏树,忽然多了好几个人。这几个人吹着口哨,哼着歌,大声喧哗,实在吵得厉害,我反感极了。一是确实干扰了我背书,距离中考已不到一个月,我对我从前的散漫悔得要命,恨不得一天能当两天来用。二是我们同学虽然经常来陵园,但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毕竟是烈士英灵在此,心存敬畏,我们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而这几个人粗声大气,兴高采烈,感觉也太放肆了。
所以我打算躲开他们,就从贴着学校这一行的柏树向北走,计划再从纪念祠后面绕到东边,转一圈从前门出去。结果我发现了很怪异的事,就是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着走到哪里;我走得快,他们就走得快;我走得慢,他们就走得慢。只是中间始终隔着两行树。有这样一群保镖跟着,读书就真的不安心了,渐渐地我心里有些发毛。
他们要干什么?偌大一个陵园此刻竟没有别的人,怎么办?喊肯定不对,人家毕竟只是远远地跟着,而且喊也喊不来人。跑吗?他们人多,年龄都比我大,最大的仿佛四五十岁的样子,我肯定跑不过。我一边继续背着书,一边想对策,却也没有怎么害怕,也没有怎么慌张。
想了想,大门离我太远了,不能从这边走,谁也不知道到大门这段路程会发生什么,最好的方法还是原路返回,毕竟那个墙上的豁口更近。这样一想我就有了主意,反身开始往回走。
我立刻就听到他们嘀咕的话。
“哎吆!往回走呢!”
“跟上,跟上!”
我装作没听见,压住步子,不敢走太快,怕万一走得快了,他们会拔脚追过来,我年纪小,肯定跑不过他们。就还是捧着书,边踱边背,边背边走。
那个墙的豁口就在前面了,我的心这才开始不争气地“咚咚咚”地响得厉害,我开始加快了步子。
就听见他们在身后说话。
“坏了!坏了!要走了!”
“哎呀!快追!”
“完了!追不上了!”
我这时已经走到了豁口的位置,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底,感觉豁然开朗,光明一片,从来没有觉得和学校这样亲。我回身看着那几个人,他们立刻停下来,中间还隔着两行树,知道他们已经是追不上了。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都不再追,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我就这样子跳到豁口这边,太像个逃兵了,肯定会让他们笑话,那就太便宜了他们。鬼使神差地我立刻回头,对着他们笑呵呵地大喊了一句:
行了!大侄子们,回去吧!别送啦!
顿时他们哗然,开始起哄,有吹口哨的,有大笑的。
“姑奶奶慢走!我们就送到这儿啦!没事了再过来玩啊!”
在一片和谐中,我潇洒地挥挥手,把这些云彩都留在了身后的陵园。根本没有去想他们把我叫老了。就觉得这帮小样,又叫“姑”,又叫“奶奶”的很好玩。反正脚踩到学校的土地上,我已经无所畏惧。
后来我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和同学海英讲了,她比我成熟得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就把这事告诉了我们的几何老师大老郭,大老郭是她们的班主任,她让海英告诉我,以后再不许我那么早一个人去陵园了。后来大老郭又专门为这事把我叫到办公室,再三嘱咐我,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去陵园。这样五次三番,我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怕,从那以后早晨我不仅不再去,而且也不让燕子她们去了。
那一年陵园里面前边的位置,辟出一块地方建了一个枣汁厂。那些人据说都是建厂房的瓦匠。现在想起来,他们也不过是无聊寻些开心罢了。后来我同在学校住宿的贾庄桥的舍友增梅在那里打过工,有时放假,我会去那里找她玩,这样的历险经历也就散成了云烟。
我的恩师大老郭,现在也已经不在了,想起来就无限伤感,有一次我在班上和我的学生说到她,忍不住哭了。想来即使她活着,这件事她怕是也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