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粗简丑笨拙

饼的模样

      和生长地域有关,北地的母亲向来不善做精细美食,恰恰和南方父亲相反。

      该怎么回忆母亲用她的简单粗糙的美食抚养我们长大的呢?想起母亲,就想起卷地狂风,想起那间灰砖房里的温暖炉火。母亲的系列手作食物里,圆圆的苏打饼像一轮满月在我记忆中散发着清辉。母亲第一次给我们做这个饼的时刻,我至今难忘,就像童年的奇遇记。

        那个遥远的夏天的晚上,繁星闪烁。电力不足而灯光暗黄,客厅狭小,那个年代的机关家庭地上都铺着灰砖或红砖。我们三个孩子怀着强烈的新鲜感,围在黄漆木头饭桌前看母亲第一次做她和邻居姨学来的新式饼,叫苏打饼。

      母亲的操作简单至极,不过是敲开两颗鸡蛋和油水混合再撒上盐,不过是捏一撮神秘的催化剂苏打粉,但和成一团的面粉就不再是死面,而有了秘密的弹性,手指一戳就是一个“酒窝”。母亲把面团压扁,擀平,用菜刀画好整齐的方格后,再把面饼放在出了故障而改成烙饼专用的旧高压锅里。炉火不急不缓地燃着,饼的颜色逐渐变黄,香味逐渐浓郁,丝丝钻入我的鼻孔。我们小孩子压住心里噗噗乱跑的馋虫,期待着从来没有吃过的苏打饼!

      守在炉火前的母亲那时很年轻,在信息闭塞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很乐意和同事们聊天学一两着做饭的小妙着,苏打饼就是其中之一。当母亲笑眯眯地用锅铲把冒着热气的憨厚粗实的大饼请出旧高压锅,它就大大咧咧地站在大盘子里了。我们闻到饼香馋得不行,母亲吹一吹烫饼,猛地用力一掰,饼就按照本来划好的格子纹而断开几块,斜切面冒着喷香的热气!那个晚上,昏黄的灯下,一家人喝着黄澄澄的小米粥,吃着热腾腾的苏打饼,美极!因苏打粉的加入,那饼松软而有异香!刚刚烙出的现饼最美味,之后晾冷了,还是好吃,解饿。

      苏打饼至此变成长驻我家饭桌的美味之一。它当然比馒头好吃,即使变冷了,也因它秘密揣着的鸡蛋、油、盐而口感甚佳。当零下三四十度的冰雪寒冬来了,当玻璃窗上铺满厚厚的冰花,苏打饼开始行侠仗义,饱满了我们成长的需要。

      长大离家后,按照母亲的配方做了多年苏打饼后,突然有一天,我开始改良母亲的苏打饼。因为我四高,必须多吃粗粮,故事可以这么讲。

      “从前,有一位白面太太独居多年很孤单,先后和玉米面太太、小米面小姐、159奶奶(159种杂粮)抱团生活在一起,变成以粗粮为中心的苏打饼。远道而来的燕麦片大侠热情入驻,还在饼皮上和黑芝麻小姐一起跳起了踢他舞。”

      用粗粮苏打饼哄闺女一起吃,效果相当好,她平常不喜欢燕麦粥大侠,说有特别的味道,现在这样一“共和”,燕麦片大侠藏在革命队伍里,谁也看不出他的来头,天下太平一派喜气洋洋。

      我有时请核桃仁先生和花生仁先生来入驻,会给闺女的口味带来别样的新鲜。果然烤熟的果肉混合杂面粉的异样清香。好消息越传越远,高粱面大叔闻讯而来。可想而知,因为我的异想天开,从前母亲手作的高能量苏打饼曾经让我们吃了抵抗极寒,如今变成什么样子?粗、简、丑、笨、拙!

      爱上粗粮,我一发不可收拾。除了粗粮苏打饼之外,还因对乡野自然食物的喜欢,我请来广西石门村主人家的野生小米,别样糯香,米粒小,颜色灰旧,可正是我希望的样子。想到这是两位回归乡野的知识分子的辛苦作品,敬意很深。石门主人家的山地野笋我也买过,花费了一天细细剥开,实在是太清香!此前还买过甘肃的沙漠小米,颗粒很大,颜色明亮,味道相当不错。

      粗、简、丑、笨、拙久了,家常吃的不过就几样。细数,哎,全是小时候母亲给我做过的。我恢复了母亲的手作莜面后,闺女每次把调好的莜面里焖熟的红皮土豆吃得津津有味,居然中午吃了,嚷着晚上回来继续吃。在我重新复制的母亲的粗茶淡饭里,不知不觉培养了闺女对土豆的依恋,变成土豆热爱者,这是一件温暖纯朴的事情。土豆,笨头圆疙蛋,绝对是粗、简、丑、笨、拙一族的成员。土豆淀粉含量高,不能算粗粮,但是配置在家常莜面里吃,绝品。如果我们穿越时空隧道,去荷兰画家梵高早年所画的《吃土豆的人们》的桌子边坐下来,必定很亲切,虽然和他们语言不通,可是桌子上放着我们共同热爱的土豆,一起吃得香喷喷,这便是最好的心灵交流了。

        我的家常食物如此上不得台盘,不能登大雅之堂。可是吃着好舒服,不光是自己手作,还因为粮食都来自同样追求纯绿色的种植者。手作粗粮倾注了我的耐心与怀念,手作粗粮使我的心灵返回童年!我对所有缺油少盐的菜谱很追求,因简单而纯朴,因纯朴而怀天真,因天真而满怀趣味,这与我住在哪里没关系,与我收入多少没关系。

      许多年来,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人。与朋友,每每“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2018.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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