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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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不见了。”

闻俏很少在上班的途中给乔勉择打电话。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很忙很忙。

“怎么了?”

乔勉择的声音听起来空洞索然,又有点心不在蔫。

“前几天他给我打过电话,说自己脚趾头有点烂了,要去看医生。可是昨天,今天我一连打了两天,他都没有接过。我担心他有事。”

她把心中的不安告诉丈夫,可乔勉择的声音听起来就更遥远了。

“你爸还能出什么事。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今年也就六十几岁。”

“我爸不是有糖尿病嘛。脚趾烂了可能是并发症……”

她握着手机,忐忑不安。她爸四十多岁才结的婚,又生了她。她才二十几,她爸就已经六十几岁了。她一出世到现在就没见过自己的妈,是她爸一手带大她。

“我早说过了,把你爸接到市中心来跟我们一起住。我们家又不是没地方让他住,即使他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我在附近也可以买套房子送给他。他自己不要嘛。”

乔勉择的话打击到了她,将她满腹的苦处又咽回到肚子中。

“好了,我有事,你自己先处理一下吧。再不济,我让司机送你回市郊去看看你爸。”

“那……那好吧。”她迟疑了一下把手机挂断了。

她与丈夫认识十年了,结婚才五年,还没有生孩子。勉择嘴上不介意说有没有孩子,可他们两人的感情已经随着他赚钱的多寡而相继变淡了。

他们是高中同学。在新生报到第一天起,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了。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见到他的情形,他穿着一件干净妥贴的淡蓝色的衬衫,因为天热,袖口整齐地折了两折,露出精瘦泛白的手臂。

那时的他洋溢着少年之气,清亮的眼神中带着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勇气。她是个木讷不怎么起眼的女生,尽管对他萌生了好感,却不敢再进一步,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一个月下来,据她所知班上喜欢他的女生有好几个,有一个甚至主动表白了。而据说他也接受了那个女生,两人已经开始偷偷地来往了。

他们那个年代还处于民风保守,比较传统的时候。学生间的约会无非是相约一起上下学,平时休息商量一起逛街吃美食之类的。其他就没有出格的事情了。

然后那个女生突然间被老师安排坐在她的后座,这样一来,那个男生也经常借故来到她们的座位上。

看着那个女生与勉择之间的打闹,她的心底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但是表面上仍然显得很友善,她故意跟那个女生走得很亲近。

那女生与勉择相处不久就闹了罅隙。她看到勉择在学校的门口推着自行车走来走去,殊不知那女生早就生气走人了。

这时天公不作美,突然间就下起雨来。她想了想,撑着伞主动地走向勉择。

“她已经走了。”

“走了?”勉择一愣,随即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望了她一眼。

她心跳加快。

“算了。”他半是自言自语地晃了下脑袋,手紧紧地抓着车把。

“雨下得这么大,你有没有带雨具?”她将自己的伞往他的头顶多移一点。不希望他被雨淋到。

“没有。没事的,就这样好了。”他装作洒脱的样子说道,略显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纳闷。

“我们一起走吧。”她壮起胆子说道。

“……你住在哪里?”

“周孟小区。你呢?”

“我也是啊。这么巧。”勉择眼中的黯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光亮,隐隐的还有点兴奋。

其实她早就打听到他们就住在附近。只是从来没有碰到过。

从那之后,不知道怎么的,那女生就跟他疏远了,反而是他们两人越走越近。不过只限于朋友间的来往。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勉择的司机打过来的。

“好,我马上下来。”

她赶往市郊父亲家里。她父亲退休之后就要求回老家去养老。她拗不过他,只得由他去。现如今不锈钢铁门紧紧关闭着。她掏出钥匙来打开了。

客厅里显得有点凌乱。她走入厨房,发现砧板上放着一个卷心菜,已经腐烂了。心中赫然大惊,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父亲分明是想做菜,否则依他的习惯,早就把菜储存起来。

看样子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她拿出手机拨打父亲的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遗忘在茶几上的旧报纸下面。

一时间五雷轰顶,手脚变得冰冷。

父亲是有担心有责任心的人,不可能几日不回家。

她走进父亲的卧室,发现床头上有几瓶他平常要吃的药。其中治疗糖尿病的针剂盒已经空了。

这种针剂父亲是断不会中断。他一定是去附近的小诊所配了。

这样一来,她就跑到小诊所去了。

小诊所的药比医院配得要便宜一点。所以父亲时常来这里配药,有时也会让他们看看小病小痛。

诊所是由一对夫妻负责。丈夫告诉她只有一周前她父亲来配过药。后来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她悻悻地走出诊所。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血浓于水,她对父亲感情至深。

在附近寻了一圈无果,她只得又返回家来。

可勉择却只到晚上八九点才回来。平时她一个人在家,除了钟点工一周来两次之外,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是勉择回家,面对的好像也不是她一个人。此时的他低头扒饭,即使抬头也是把目光对准电视机。好像那台投影电视才是他相亲相爱的妻子。

但她相信勉择是不可能出轨的。

“择,今天我去过爸那里了,他不在啊。你说要不要报警……”

她对着正盯着屏幕的丈夫说话。可勉择却好似没听见一般。

“择!你说我爸会不会有事啊。”

她忍不住丢下碗筷,将他的脸扳了回来。

“你这是干嘛!我上班已经够累的了,难道回家连看电视的资格都没了?”

他充满怒容地冲她叫道,脸色也由白转红。

“我爸失踪了!"她忍无可忍,生气地盯着他的脸。

她记得他们后来高中毕业之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这才毫无顾忌地交往起来。大学四年是他们感情最融洽也最无虑的岁月。

她一点也不介意跟他吃沙县小吃或者黄焖鸡腿饭。即使去看电影,用学生卡买对折票,啃着大饼喝着快要过期的饮料,她都觉得幸福。

有一个爱你的人时时地陪伴着你。有什么不好呢。

面包总是比爱情要容易赚得多。

可现在他们已经有了面包,但爱情已经成了奢侈品。

“你爸怎么了?”他终于听清她的话,面容僵了僵,态度也变得和缓下来。

“他失踪了好几天。我要不要去报警?”她也不想跟他为了一些无谓的事吵架。但是父亲的事却是彻彻底底的大事。她这个人情商不高,遇到事情容易失去理智。

而勉择却刚好相反。

“没事。也许他出去旅游,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他像人偶般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屏幕上。

她的父亲的确有自己出去过旅游一次。可那时是他们俩父女吵了一架,他一气之下就去爬了黄山,没过几天就跑回来,还替她买来一堆当地的特产与纪念品。

“这次可不一样。上次他去旅游可是把行李都带走了,可这次出门他什么都没有带,连刚买的菜都还放在砧板上。我爸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她越想越觉得可疑,也越来越害怕。年纪越太越怕面对生离死别。

“你爸一大把年纪,没钱又没貌,能出什么事。”

勉择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他的目光停留在电视上的时间比留在她身上多了。

“唉,我真担心呐。”

那时的勉择已经吃好饭了,他站起身,不顾发愁烦恼的她径自地走入主卧。

主卧里也有电视,是他当初极力要求装上的。

她听到房间里传来电视声,无奈地收拾碗碟,搬去厨房清洗。

忙忙碌碌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勉择终于关了电视机,去浴室洗澡了。她留了一个心眼,悄悄地将他放在浴室外面的衣裤一一查看。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大概是最近两个月吧。丈夫对她的冷淡令她困惑,到底是结婚几年之后勉择才变成这样,还是最近几个月他在外面有鬼了。

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的丈夫。

他们认识了十年。人家不是常说校园的爱情是最坚固牢靠的吗?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嫁给了爱情。

再加勉择的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她成了周围熟知人眼中的婚姻楷模。

他的衣裤没什么异样。她又开始检查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末枝节。

“你在干什么?”

原以来他刚进去洗澡,没那么快出来。她拿着他的衣物正在翻查口袋时被他逮了个正着。

……

“没什么,正要拿到阳台的洗衣机里去呢。”她的嘴唇失去了颜色,可脸上却还挂着僵硬的笑容,以示自己的无辜。

“闻俏!你怎么变成这样!”他脸上的表情急遽变化,俨然是不会相信她的借口。她一向不擅于撒谎。

他满脸怒意地狠狠地瞅了她一眼。

她感到他眼神里射出来的光亮,如果是匕首尖刃的话,早就把她剜刨得体无完肤了。

随后他甩门出去。

訇地一声巨响,令她的泪慢慢地下来了。

她哭了一夜,最后朦胧睡去,倒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父亲满身是血,提着自己的脑袋,蹒跚拖沓地向她走过来。

“女儿,救我!”

她是被吓醒的。

这时天已大亮,她看看自己身边的位置,枕头平整。明显他一个人晚上没有回来。

以往她要是做了噩梦,把他也惊醒了,他总是把她拥入怀中,轻声地安抚她。即使有时嘲笑她是胆小鬼,那也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

而眼下不仅得不到他的任何安慰,连人影都不让她瞧见。

她拨通了他的手机,十一位数字熟稔得就像自己的出生年月。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提示音冰冷地给她当头一棒。

昨晚上为了赌气,她也没有去打他电话 ,硬生生地憋到自己睡着之前。

她下床拉开了窗帘,当初买下这栋小别墅是他的主意,装修也是他给的意见。只有软装才是她拿的主意。

墨绿的双层窗帘,波浪条纹的花边。是她执意要买。

他嫌太土又太女人味。最后拗不过她,还是同意了。

吃过早饭之后,她的气也消了大半,可还是拨不通他的电话。

以前吵架,他们过夜就算数,从来不较真。

可现在……

她换衣出门,当然不是去找他,而是去了警局报案。父亲已失踪四十八小时,已达到了报案的条件。

走出警局的在门,她的内心失落得很,凭空地缺了一大块。她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云,好似要下雨了。她刚刚才踏下台阶,滴答滴答的雨声已经响了,转眼间雨点变成了雨珠,没头没脑对着她砸下来。

她的皮包里明明有伞却不想拿。她疾疾地冲出马路,有一辆车几乎是擦着她大衣的边角而过,雨雾中即使有人咒骂她不长眼乱过马路,她也听不见。

从父亲失联开始,她的心脏带着沉甸甸的铅块在运作着。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个噩梦,更是心惊胆颤。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有什么心事都对他说。而自己过了青春期反倒见了父亲就羞怯起来。

很早就谈了恋爱,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结了婚。婚后她虽然总会抽空去看看父亲,而父亲自她结婚之后,一直独居,性情有些孤僻。两人见面也无话可说,问来问去都是平常普遍的话题。她也会留在娘家陪孤独的父亲吃饭,往往吃一顿午餐也就回来了。记忆中父亲的厨艺也就一般般,可是他烧出来的饭菜总有特殊的味道。

她一直认为父亲不老。现在活到八九十岁的老人比比皆是。父亲虽然晚生了她,可今年也就六十多点。

她总以为陪父亲走过的岁月还有很长很长,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他的时候。

雨仍然下着,大有迅猛之势。她走到公交车站下躲雨,全身已经被雨浇透了,从头凉到脚,凉到的极致便是麻木。只是一想到父亲那苍老,不再年轻,头发也不似当年那般乌黑浓密时,她的眼眶就湿濡起来。

她回到家,想不到他竟然在了,身上穿着不是昨天出门前的那套衣服。他的钱财日以增多,穿着打扮也不似从前那样,任她摆弄了。

他看着淋成落汤鸡似的她,不禁哑然:“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停了没?”

探他的口气好像对昨晚他们争执一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木木地回答道:“我去警局报案了。”

“你爸还没有消息?”他的手上握着车钥匙,俨然是要出去的架势。一听到她如此一说,停了下来,惊诧不已。

她一双漆黑的大眼蒙蒙地罩上一层泪雾,嘴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肩膀也开始抖颤。

他大大地被惊到了。忽而又走过来,破天荒地又用臂去围住她。

“没事的。你爸一向坚强,不会不见。”

“他真的不见了。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久的时间没跟他联络。”她忍不住倒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为了她父亲还是为了她与勉择多年的感情,连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他扶她进了房,又安排她躺下掖好被角。

就像以前他生病,她也是这么照顾他一样。

“爸爸要是出了事,那我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他听。

他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溜到他内心的每一条缝隙里。

“不会的。他怎么会有事。”

“可是我昨天做了一个恶梦,梦到我爸出事了。你又不在家,我……”她眼里浮漾着泪水,从那白晰的脸上慢慢地滑落下来。

“我以后再也不走了,一直陪着你。”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了她。

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拥抱过了。

她抓着他的衣襟,抓着抓着就睡着了。这一回倒是没有做与父亲有关的噩梦。

醒来看到他还坐着看手机。

“你醒了?我想最近你是心情太压抑了,不如我们去旅游散心。我们结婚之后就很少出去。”

看着他殷切的笑容,她却没有一点兴趣。她担心父亲的安危。

“别这样。说不定等我们旅游回来,爸爸就回来了。”他俯下身在她的脸上吻了吻,笑眯眯地说道,“你想一下我们去哪里。”

如果换作以前,她早就雀跃了,可眼下一点心情也没有。整个心里都是被灰色的黑色的东西填充着。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你考虑一下。我先去接个电话。”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熟悉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

“勉择,我们去香港好不好?我想去黄大仙那里拜拜。”她喊住了他。

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听到她如此一说,便旋过身子,微微一笑,眉目生辉。

"好,一切都听你的。”

他走到大门口才停下来对着手机那端的人说:“宝贝,我这次去香港出差,你想带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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