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连后的分班安排已经知道了,每个参加新训的班长可以从自己班上挑一个新兵,下连后继续带。
立位体前屈在这一年从考核项目中被抹除,除了韧带,其他的所有考核项目,亓一然都可以毫无压力的应对。虽然班长嘴上说着要等到夏天的时候好好拉一拉亓一然的韧带,但是亓一然心里明白,班长也只是口头上说一说而已。
距离下连还有不到一周,三公里长跑,这个平时搞体能时只是被拿来当热身运动的最后一个考核科目,也终于迎来了考核。
连队先前也自己摸过底,那几次都是卡个人成绩,这一次是师部派人来考核,卡的是整体成绩,也就是全连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成绩。
考核前是给了几个伤病名额的,先前卡个人成绩时那几个最靠后的自然就被病号了。哪够用,于是连队领导在考核前就做好了部署,全连跑的最快的前十个,每两个保障一个拖后腿的,生拉硬扯连推带背也不能让他们跑出及格线外。好在亓一然的成绩只是全连第三,避开了最难缠的那个。
哨声响起,全连踩着节奏跑出去,亓一然他们十个按照先前的指示从队伍中分离出来,均匀分布在大部队各个环节,小声的给他们喊呼号带步子,多人长跑只要能跟得上大家的节奏就可以感觉轻松很多,所以前两千米,一切都井然有序,到了最后一千米,才是检验真本事的时候。
亓一然保障的那个,是个小胖子,小胖子虽然吨位重,意志并不很薄弱,即便在发觉已然落后于大部队时,仍然坚强的咬牙迈开步子,尽量不拖连队后腿,亓一然和另一个人几次让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都被他拒绝了。带跑了几百米后,小胖子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渐渐的步伐稳健起来,慢慢的也能保持跟大部队维持一定距离了。
亓一然和另一个松了口气,刚要去寻找下一个需要保障的目标,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别放弃!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终点已经不远了!加油啊!”亓一然他两个回过头看,在后面不远处还有一个被落下了的,正满脸痛苦的在四个人的鼓励中艰难的挪着步子,呻吟着仿佛随时都要放弃努力一样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亓一然的一个小学弟。
新兵三连算上亓一然一共有四个从沪江理工过来的新兵,亓一然大四,剩下三个一个大二,两个大三,都是亓一然的学弟。新兵连是个只看重军事素质的地方,没有投机取巧,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跑得快的跟跑得慢的一目了然,单双杠拉得动的跟拉不动的也是一眼看穿,射击更是,考核时,是由师部统一派人报靶,基本上不存在任何包庇和打压。
相对应的,军事素质也决定了一个新兵在新兵连所能遭受的待遇。
这个小学弟姑且称他为小M吧,在大学时也算是半个风云人物,亓一然在报名参军之前就听说过他,游戏打的好,学习也不错。但是到了部队后,他体弱多病的短板就被无限放大了,亓一然记得来部队之前他们聊过天,小M说他来当兵的目的,很大一部分是要把自己练的结实一点。
然而事与愿违,小M总是跟不上训练的节奏,体能也迟迟都是全连垫底的水平,每每听到小M的班长发脾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小M又要被狠搞了。小M的班长又是今年刚留队的一期士官,对于新训的很多科学手法还不算熟稔,亓一然的班长就曾提醒过他,要想把小M的水平搞起来,首先要从小M跑步的姿势下手。正确的跑步姿势是前脚掌先着地带动全脚掌落地支撑,而小M跑步时是用脚后跟先着地的,每次跑起来都能清楚的听到“咣!咣!咣!”的重重的声响,长此以往,不废也残。
可是小M的班长虽然知道了症结,却不知道该怎么医治,也会每次都提醒小M要用正确的跑步姿势,奈何习惯的力量太可怕,小M有意识的改正过来了几次,不经意间又会一如既往,一而再再而三的,那班长就急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次次,专抓他的跑步姿势,结果却是收效甚微,反倒让小M的双腿承受了过多的负荷。
所谓积劳成疾,小M在考核之前走路就已经有些病态了,连队的病号名额有限,小M虽然在垫底的行列,可是刚好差一个名额才能轮到他加入新兵三连的病号代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M仍旧努力的挪着步子,可是他好似双腿不受自己控制般,迈出了一步,第二步就觉得很为难,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仿佛又得先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四五百米的路了,眼瞅着终点就在眼前,其他几个需要保障的也都渐渐进入了状态,只剩小M一个是实实在在在拖后腿了。原先被安排做保障的十个人,已经有五个加入到了帮助小M冲刺的队伍中,这可是亓一然的小学弟,他又怎么能坐视小M成了全连的罪人,事后再被单独拉过去补习。
亓一然放慢步子等到小M已追上他,对他喊:“M!跑起来!最后一截了!什么压抑!什么折磨!喊出来!跑起来!你然哥在这儿呢!”
小M听到了亓一然在喊他,仿佛听到了亲人的声音,那一刻小M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泪奔着大喊:“然哥!我腿疼!要断了一样的疼!”
亓一然看着眼前这个也曾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天之骄子,竟有些心酸,想他小M也是一条汉子,如今却是如此惨相,便又小声宽慰他:“M,忍过两年,来就做两年汉子,想想退伍后,象牙塔的大门正在等待我们!”
“可是我腿疼啊学长!我感觉它们要断了!我能感觉的到,它们要断了!断了!我的腿断了!”小M叫喊着突然跌倒在亓一然面前,双手不知道该抱起哪条腿一样胡乱抓着,亓一然看着他,他的双腿并没有像平常谁腿疼时那样蜷起,而是直直的伸着,颤抖着,失声的张着嘴,那不是装出来的,亓一然知道,那不是可以装出来的痛苦。
排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赶来,询问小M伤情如何,小M已经说不出话,但是能看懂他的口型“断了......断了......断了......”排长赶紧叫来医护人员查探,那医生终于担负起救死扶伤的责任,简单的做了检查,便给出了诊断:“多处骨折,有可能还有骨裂。”排长看了看等在终点的师部的考核人员,低声而又急切的命令那医护:“赶紧抬到医务室!不要影响我们考核!其他人继续跑!”
考核结束,新兵三连的整体成绩终于第一次历史性的拿了全团第一。
亓一然记得第一次全副武装野外拉练了三十公里后,新兵三连都是全团唯一一个只调整了半个小时就正常训练的连队!可是这一天,破天荒的,新兵三连居然放假休息半日。
班长们被紧急召开了连务会,班副们都留在班里安排新兵们学习条令条例,隔壁班的班副趁机来找七班副聊天,亓一然隐约听到了他们的交头接耳:“什么?三处骨折两处骨裂?这也太狠了!这都还没下连呢!”
“谁说不是呢!去年是眼瞅着要退伍了死了一个,今年是还没下连就废了一个!全都是长跑的时候毫无征兆就发生了!”
“听说了么!团长亲自去请那个风水大师了!”
“再不信也得信了啊!连着几年了,九连哪一年消停过!全团每年就那几个死亡名额,几乎全都是九连的!”
亓一然听的蹊跷,怎么叫临退伍了死了一个!还扯出风水大师来了!
班长们终于是散会了,各班也是紧急召开班务会,班长开篇说道:“部队嘛,死伤是常有的,大家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小M那是平时训练不科学造成的......”
可他突然停止了这种教科书式的解释,记录本一摊:“什么他妈的训练不科学,连着三年了,一年死一个,全都是莫名其妙死了的!今年更狠!还没下连呢就开始残了!”
班副赶紧抢过话道:“有没有提那个风水大师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连务会上能怎么说!啥都不说呗!但是肯定是风水有问题!九连这几年有点太邪乎了!”
训练把人训残了,这在新兵连已经不是新鲜事,像之前亓一然的双脚伤了的那种情况,在新兵连只能算是毛毛雨,连队有两个人是新训不到一个月就已经一瘸一拐至今没好起来的。
可是死了人是怎么回事?风水大师又是什么情况!亓一然不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他也曾一窥过《周易》和《八卦》之类所谓散布迷信的书籍,也对其中的所谓玄学略知一点点皮毛,他知道这类理论体系并不是凭空捏造的胡编乱扯,也约莫知道风水自有其运行的规律,虽然连入门都算不上,但知道反常必妖的道理。
亓一然隐隐感觉,这个地方,不太对。也果真如亓一然预感的,后来亓一然回团里转供给关系时得知,那风水大师挑了一个月明星稀之夜,子时站到了九连楼下观测,说是“武警九连”的牌匾正对着“梁溪市第九人民医院”的红色招牌,冲了煞气,而九连自身根基薄弱,挡不住这煞气,才会每岁一祭。
须得在门前立一座假山,是为“找靠山”,再开挖一泊小池,是为“沉邪祟”,方可平安。奇的是,假山立起,水泊挖成,武警九连果真不再有伤残发生,而那洼小水池中,时隔几日便会有溺死之猫鼠蝙蝠之类的尸体发现。
在部队,也可能其他系统也是一样,官当的越大,越是对这类风水学问深信不疑。这些都是后话了。
所有新兵考核项目都已完成,眼见着就要下连的这两天,果然如军乐队那个士官所言,有人来找亓一然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