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的人物画像

今晚周五，下班回家。

一个女孩蹲在树坑旁大哭，哭的好像一切都崩塌完蛋了。她带着耳机，边哭边和谁通电话。我走着，回过头来又看了她长长的一眼。她应该是一个普通上班族，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甚至来不及回到自己的庇护所里。电话那边的人会安慰她吧，可她还是这样一个人。她还是要一个人站起身，回到家，完成这个过程。

路向左拐，是一条宽阔的大道。这条路的氛围很特别。路很宽，车很少，大多数时候行人也没几个，但却是旅游团的聚集地。

走过前半段安静的部分，在快到十字路口的一小块豁口，两个农民打扮的男人在路边对坐着吃饭。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吃饭的地儿，但他们中间的石桌上像是放了两样菜，手里捧着的饭盒里泡着馒头。身边是一堆家什。此时已是九点，周五的晚上，我通常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的时间，可以放松下来享受晚餐。而这两个男人，大概也是在认真地吃晚餐。虽然这不是一个可以认真吃饭的场所，但也许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佳场所。

我甚至没敢多看他们一眼。

过了马路，迎面走来一群旅游团的人。领队是个男人，左手举着旗，右手拉着一个人。第一眼这个人让我感到困惑，她特别矮，像个小孩，但又非常敦实。可能这种身材的不协调，使她走路一晃一晃的。我猜她是一个年龄稍大的女性。擦身而过时，我听见她大声说，我下次还要来北京。男领队认真回答，好。这个画面有一些滑稽。紧接着，是一大群零零散散的中老年游客。从他们中穿过，有一种衰败感。我甚至能闻到他们生活的气息。

走出去不多远，是另一个团的老年人。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大爷，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他的老伴。跟他们一起走的还有几个人。在人行道下到马路的小台，大爷掉转身，倒退着把轮椅带下来，上面仍然坐着他的老伴。咯噔一下。她的手上还高擎着一副拐杖。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出来旅游。旅游团是个苦差事，东奔西跑，身不由己。他们行动又如此不便。可能他们就是想要来北京看看。而这是他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路到尽头，我特意看了一眼路牌。北辰路。

这时前面不远处隆隆作响。晚上十点的北京在施工。路边挖了一段沟，一排工人在沟里站的满满的，像生产线一样。打头竟然是一个女人，也像后面一排男人一样穿着工作服，拿着铁锨。她直起身，像在跟地面上的负责人争论什么，未果，低头干活。这个女人让人觉得这一幕格外出戏，因为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然后我来到了北四环。这条路永远车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是我熟悉的这个城市的样貌。我仿佛又回到了现实。而刚才我行走的那段路途，那些人，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我不知道，是这个夜晚很特别，还是每个夜晚都是如此，而我只不过今天偶然打开了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蹲在路边大哭的女孩，看到在不适合吃饭的地方认真吃饭的男人，看到夕阳红旅行团拖着衰老没有力气的队伍，看到在夜里紧急开工的工地上一个让人出戏的女人。如果我认真走路，想着自己的事，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他们。他们是一些微弱的存在。就像流星一样，第二天，他们会换一个地方继续他们的故事，但不是在这条路上，不知在哪条路上。而这条路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甚至晚上挖开的沟渠也会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