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在南方吃面

在南方吃面

                   知秋


我是一个北方人,三餐离不了面食。来到武汉后,除了不习惯这里潮湿多变的气候,就剩对家乡面食的思念了。虽然武汉的面食种类颇丰,口味也独具特色,吃来吃去,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也说不上来。有时候无意中在拥挤的老巷子里看到一家小小的面馆,挂着“兰州牛肉拉面”的招牌,总有一种冲进去吸一碗面的冲动,但是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曾经在黄河沿岸的一家面馆里,信誓旦旦的对朋友说,出了兰州绝对不吃拉面。当时也就一句玩笑话,没想过在武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竟真的没有吃过。有时候定定地坐在餐桌前,似乎还是黄河谷地里回民的馆子,生硬洪亮的兰州话,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二细或者三细,红艳艳的辣子油漂在白瓷碗里,葱花香菜在牛肉片旁浮沉,卤好的鸡蛋下了汤,一碗面呼哧呼哧吸入腹中,香味和满足感顿时从腹腔沿着食道向全身散开来。这就是兰州人的“过早”了。

记忆中“扯面”也是备受家乡人民喜爱的面食。小麦粉用温盐水调的软硬适宜,揉到表面光滑,醒半个小时,揪成小团,揉搓成细长条,刷油继续醒。一锅开水烧起来后,两手捏着面团在案板上使劲一敲,然后甩开,从中间扯成两条,下锅后面及其光滑劲道。大白瓷碗,拌上喜欢的作料,一碗面是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家乡人吃面喜欢用嘴吸着面条发出“跐溜”的声音,这声音是对一碗面的称赞,只有一碗劲道的面才能吸出这声音来。舅妈做扯面的手艺远近闻名,每次回老家我总央着她做扯面。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吸面条的声音,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幸福的声音。

在武汉没有吃过特别好吃的面条,谈不上不喜欢,只是称不上爱,许是我这北方人吃不惯这里加了麻酱的碱面,总坚持的认为一碗好面应该让品它的人看到它从精细的面粉变成面团,再经过掌勺的人用臂力和娴熟的技术把它变成“万缕玉带”,看着它在沸腾的开水中变了颜色,看着它沾上油盐酱醋,然后冒着热气被端到桌上,这个过程会让人觉得安稳,像回到家的感觉。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学校吃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扯面。那是周三的午后,下了体育课去工学部上课的路上,夹道的梧桐树叶子被雨洗的翠绿,工学部的居民楼红色的墙身实在引人注目。拿着手机拍照时突然就看到了一排红色圆筒灯笼,在绿色的树从中格外眨眼,上面纵向排列着四个黑色楷体的大字:“北面南品”。好奇心驱使,走下青色的台阶,看到店门左右蹲着两尊俑,而且那门居然是北方四合院的正门样式。越发好奇,就走了进去。一个小院落,装饰了长桌,木椅,似乎还种了树,四五个人穿行其中。靠门的这面三四个房间,硬木桌椅,雕刻了精细的花纹,墙上是装饰画,主题均是北方建筑。竹简制成的菜单,上面几乎全是家乡的面食。诧异之余问了店主,原来是陕西人开的,怪不得。陕西离甘肃很近,在饮食方面有一定的相似性,口音也有些相似。点了油泼辣子面,老板娘对着院子里的师傅用地道的陕西话喊道:“一碗油泼,少辣——”那声音,像极了家乡面馆里的声音。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师傅做面的过程,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了,真是难得。老板小心地把面放到桌上,好大一碗,青花瓷的敞口碗,黑色的木制筷子,辣子油沿着宽面的缝隙向下缓缓流动,热气升腾。不知是辣子辣了眼睛还是什么,竟莫名地流了眼泪。临走时冲院子里择菜的婶子笑了一下,她略局促地回应了我一个微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极了家乡的人。

“北面南品”,我念着这几个字,看着那一排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两尊俑静静的蹲坐着,庭院里细微的交谈声传来,突然很受感动。这店主从汉中平原来到华中地区,在武大开了这样一家有味道的面馆,相必当中定有故事。总是满足了我,每周三去“北面南品”吸一碗面渐渐成了习惯,偶尔带着南方的朋友去,也是赞不绝口。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切的知晓了何为“乡愁”。乡愁这种感情居然是很深刻的。如今身处异地,果真作了“他乡客”,重新拾起幼时熟读的思乡小诗,竟读得热泪盈眶。有太多东西,在我们没能真正到达那种境遇时是很难理解的,现在也会因为偶尔遇到同在武汉的老乡而兴奋不已,城市太大,遇见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人啊,到了陌生的地方就变得柔软了许多,极其惧怕孤独,又极其惧怕这社会的残忍。毕竟人是社会的人,需要别人的陪伴。身在异乡为异客,我们都如此相似,都忍受着漫长,都渴望着实现梦想。

南方像首诗,有霓虹做花边画的被窝,有车流不息像冬天燃烧的炭火,有许多陌生的旅人,我们一起活着,从白昼到星辰。孤独是难以忍受的,但是理想永远都年轻着。当初不顾一切说要离开家乡,雄赳赳气昂昂的踏上开往南方的列车,然后欣喜若狂的说,我终于要自由地去过想过的生活了。起初的热情已经磨光殆尽,你想象的和现实太不一样,比如你没有想象中坚强,南方没有想象中美好。诸如此类的话题我听很多人说过,不一样的语气,不一样的年龄。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失对于生活的热情,就好了吧。那么北方是生硬的吧,简单的轮廓,分明的四季,厚重的山和粗犷的水。离开了就抓着记忆复习,温习一碗面的香味,一道山梁的筋脉,一片青瓦的柔情,以及,年少时一遍遍写过的梦想。


我知道麦子疯长时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也知道槐花盛开时会来放蜂的人,我知道庙里最古老的神灵,我看过西北风在黄河谷地呼啸的身影。我来自西北,那片贫瘠而厚重的黄土地。我始终属于那里。


【后记】

    武汉的初夏已经燥热的像极了家乡的三伏天,梧桐絮漫天飞舞,空气粘糊糊的,晴天总是难得。听朋友说,家乡山花始绽,滨河路旁的广场上放风筝的人很多,黄河的水泛着绿,河滩上经常有捡石头的老汉,以及光着脚奔跑的恋人。我在南方,想念黄河解冻后汹涌的声音,南风不过北,吹不来山花绽放的声音。

             今朝楚地南风起,樱花已落桐荫绿。

             陇上枯木始见春,初月应照堂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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