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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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初夏,空气干得噼里啪啦,透出隐隐的燥。没有空调,老式电扇像挑着扁担的脚夫,被人催赶似的踉跄里,传出内里不灵活处的吱呀。母亲向来不喜欢买冰糕,解暑的绿豆水熬了三遍,豆子早已烂成了渣。

我心不在焉地做着功课,不时望一望窗外,盘算如何去姐姐卧室蹭一会电扇。楼上痴傻的男孩一直在菜园旁摆弄放大镜,看着太阳调整镜子角度,突然在某一处停下,耐心地等待起来。我实在好奇,趴在窗边想看个究竟,还没探出脑袋,就看到一缕白烟,兴奋到扭曲的神情爬上男孩原本淡漠的脸,尖利的笑声穿过洞开的窗户冲到耳边,我不禁打了个寒噤,皱一皱眉,好奇心也散了。

晚饭时候,母亲发现没了酱油,让我带上油桶去商店打八毛钱酱油。小时候热衷通过这种方式显示对金钱有控制权的热忱在这几年被慢慢稀释,商店老板看到我就下意识掀开油桶盖的动作和接过一沓毛票时嫌弃的神情,常常让开始通过弯腰驼背掩饰已经发育身体的自己手足无措。

打开门,一股腥臊味窜入鼻孔,楼道拐角处的水泥墙面和地面显出刚被打湿的深灰,地上的一滩湿里,被灼去部分的虫隐秘却刺目,腾空的细腿好像弹动了一下,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恶心,急急地打了酱油,我就跑回了家。

难得功课少,一家人早早睡去,蛐蛐的叫声和着夜晚的凉风,说不出的惬意。

不知睡了多久,空气变得热且闷,风似乎是停滞并灼烧了,一股股热浪把人从睡梦中憋醒。待意识从梦里一点点抽离,浓的烟散了一屋,眼睛干且痛,口鼻也说不出的涩,像灌了一把灰,发不出一点声。我用尽气力将父母摇醒,母亲意识模糊得厉害,半天没能起身,一点点撑起身体,便嘶着嗓子喊“恩赐”,奈何声音小到我跟父亲将将听清。父亲扶着母亲下床,母亲指着姐姐房间的方向晃了晃父亲。看到母亲瞳仁里的涣散,父亲有了迟疑。母亲转向我,没等她抓住我的手臂,我就奔向了姐姐的卧室。

姐姐的卧室紧邻阳台,而火舌正从阳台边舔舐下来,被灼到变了形的空气将火焰弥散成一片红火,一股股热浪透出破坏的力量。失去意识的姐姐重成了一麻袋番薯,几乎是拖着,我才爬到了门外。恢复些许精神的母亲紧张地摸索姐姐的身体,继而重重地摇晃,眼里淌出疼和爱,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大喊一声“妈妈”,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替姐姐。

消防车和救护车艰难地通过了小区狭窄的行车路,姐姐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母亲的眼泪出来了。彷佛刚刚的不言语只是为此刻的爆发积蓄力量,那些泪珠子一开始还是压抑着的慢慢滚落的石块,滚着滚着,山洪就爬上了母亲的脸。

父亲拍着母亲的背,目光落在姐姐身上。我站在救护车外,敞开的车门变成了巨幅画作的边框,而我成了一名欣赏者。“一家人”这个词像画作的题目一样横在我的意识里,那一刻,我饕餮着孤独,像面对一顿吃不完的大餐。

很多年之后,《请回答1988》里德善被家人遗忘在散满一氧化碳的屋中狼狈爬出的时候,那些蒙了尘的记忆抖抖灰站了起来,呛得我几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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