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

“下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啊!” “嗯?不要!”

我是一个中国旧社会遗留到现在的女人,没有了丈夫也没有孩子,一个人生活在丈夫留下的房子里,门口的橙子树是父亲给我的嫁妆,我每天早起打扫院子,坐在树下和邻居聊天,落日余晖映射在河流时我回家做饭,剩下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第一次见到他,是媒人带他来的,穿着不合身的灰色西装和擦得锃亮的皮鞋,手里拿着路边小店铺买的糕点。父亲很喜欢这样装扮的人,看起来很老实忠厚,他也的确很老实。说话小心翼翼,称呼多用敬辞,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不停的摆正自己的眼镜,他是个读书人。我对他提不起兴趣,无神的眼睛看着父亲与他交谈时欣喜的表情,祈祷能再多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早就过了出嫁的年龄了,我的婚姻是家里必须解决的大事,这些年里各地的媒人比我自己还要操心我的生活,在读书人很受欢迎的那个时期,被介绍的对象往往都是读书人。

我生性顽皮,读书人的那套仁义礼智信我是一点不喜欢的。也许是父亲真的着急了,虽然他是个很开明的人,在父母包办婚姻的年代,他真的比其他人做得更好,但毕竟他也要为家里考虑,年龄太大的女儿留在家里是会被说闲话的。我被嫁给了那个读书人,父亲知道我的心思,也只能默默为我准备出嫁的衣服,我没了母亲,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父亲问我想要什么嫁妆,我挤出微笑说,那几棵橙子树的树苗吧。

结婚那天,我隔着头纱看到屋子里的人笑容满面,即将成为我丈夫的他端着酒杯喝得烂醉,我听他对父亲说,他一定一定好好照顾我,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呢,我很感谢他愿意照顾我,很抱歉他以后的生活将要忍受我的冷淡和迫不得已的热情,我不想这样,强迫的感情在那时候太常见。

那几棵橙子树苗是他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种好的,出嫁穿的衣服他小声的问我要放在哪里,他不敢吵醒熟睡的我就独自出门买菜做饭。有天我吃着他做的饭笑了,他眼睛里闪着光,直勾勾的看着我,我逃避他的眼神。他是个很好的男人,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可惜他娶了我。我能感受到他在尽力让自己的语言远离哲学化,我知道他睡觉前背着我看的书是小孩才看的笑话集,他在商店橱窗里看到觉得很适合我的围巾会和很好看的包装袋一起送给我,我每次感动的微笑他都看的小心翼翼。

那年冬天父亲摔断了腿,他背着父亲在雪地上走了很久才到医院,我看着父亲急得哭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很脏的袖子,跑出医院买了超市最好的纸帮我擦眼泪。我一把抱住他,他挺了挺腰板,双手不知所措。整个冬天,他没离开医院一一步。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下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啊。我抿了抿嘴巴,说,不要。他尴尬的笑着,搓着手指。那以后,他没再提这件事了。

他一直对我很好,直到他离开那一天。他出去买菜出了车祸,再也没回来了。世界上再没人像他这么爱我,我甚至没为他生一个孩子。他离开后的每一天,家里的角落里我都能想象出他的身影,我想到他的笑就感到温暖,想到他的眼神就感到真挚,甚至做梦脱口而出的梦话也是他的名字,大街上每一个像他的身影我都忍不住驻足观看。我失去他了,我没有喜欢他吗?日久生情从来就不是权衡利弊,我是真的舍不得了。

有天做梦,梦里是当初不愿嫁给他的我,我看着她,我拼了命的拜托她不要拒绝,我拉扯她的衣角要她对他好一点,我告诉她我后悔了。我看着梦里的我对他很好,我笑着醒来。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橙子变成金黄色。今天我还是很想他。

“下辈子我们也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下辈子拜托你一定别丢下我了。”“下辈子换我好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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