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芩黄连厚朴摘录

一种民族行为规范的深层内核是该民族的价值系统,与我们美国的理想人格——“智者”不同,你们的儒家文化造就了另一种人格理想,这就是“正人君子”,在你们柳宗元笔下,标准的正人君子形象是“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

后来你们的光绪,更是儒得厉害了。男人,特别是中国男人,视“正人君子”为行为道德规范,将外表的面子看成悠悠万事,唯此唯大,但内在之我与外界的面子往往矛盾,就产生人格断裂,在高谈“君子之腹”时却做着小动作,将对方推入难堪之境,细细把玩别人的痛苦与不幸,以这种虐待别人和自虐的心理支撑着自己面子和“正人君子”们高质量的内心平衡。光绪何尝不是这样?慈禧何尝不是这样?写信的这个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从另一方面看,“好名声”是你们中国的一种社会能力,一个人有“好名声”作为一种客观背景就能受到提拔,获得相应社会地位,为了这个“名声”男人们总处于守势的、被动的地位,这就使得在两性关系中充当主动进攻角色的男人,中国的男人,多少带有消极、回避的态度,那三个孩子的父亲就是最好的说明。

中国女人的“忍”堪称世界一绝,忍的本身是痛苦的,女人以成全男人为“正人君子”,为“好名声”的忍竟能够成为一种美,一种传统,这是我们不能理解的。

在我们美国,在西方,理想的伟男人,也就是说最高人伦典范的男人,他们在充分扮演着社会角色的同时也在充分扮演着男人的角色,每一个伟人都背负着一个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他们时刻在证明,一个优秀的人,必然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而中国,一谈及男女之情便让人与不洁、晦暗连在一起,爱是偷偷摸摸地爱,是假模假式地爱,是口是心非地爱,中国男人缺乏向世界宣称“爱”的勇气。

比如说,我们读普希金、海涅、裴多菲的诗,他们的爱溢于字里行间,读懂了诗也就读懂了他们的爱情。

但是再看看你们的杜甫、李白、辛弃疾的诗,反复翻找也看不到他们爱情生活的真相,正如那个倒霉的光绪,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了,他炽热的情感内核在社会压力下已经变得石块一样僵硬冰冷,可悲的是这种冷却在中国男人身上成了一种病态和恶性循环,一直演绎到今天,演绎到现在,演绎到龚家家族内部。

也就是说,你们所憧憬的,却是我们不屑一顾的,你们所回避的,却是我们刻意追求的。中国的女人活得累,中国的男人活得不仅累,还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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