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给你写信。
在要动笔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想要对你说些什么。
虽然我被隔离在江西的某个城市,在一百多平的房子里呆了快一个月了,但我并没有觉得无聊。
爸爸,你知道的,虽然我们内心都无比渴望自由,但实际上却比任何人都能守得住。
那年我怀麦兜,在老家狭窄又没网络没朋友的破房子里呆了一年,看得邻居都急了。
能压住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的,唯有“责任”二字。所以,你不必為我担心。虽然我无比想要在春天的田野里撒野,但这个愿望指日可待。
爸爸,我突然发现,我们做父女三十多年了,我竟从未了解过你。
特别是关于你的过去。
我在写信之前,酝酿了一会儿,在你与我妈妈结婚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样的抱负,我们竟从未谈到过。
过去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森林,而我只从你的只言片语中瞥见到几棵树木,还一度以为那几棵树就能代表你。
爸爸,从我十七岁离开家乡,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里,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们在时光的流动里渐行渐远,直到彼此再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最初几年,我很想给你写信,告诉你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我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我见到了什么你一辈子也不曾见过的事物。
我很想让你为我自豪,我很想让你了解我,爸爸。
但后来,我遇到了想要取悦的人,朋友、老板、老公……他们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他们还能让我对自己刮目相看,一个新的自己在一个新的世界里成长了起来,我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未来,目光如炬,渐渐忘了出发的地方。
我抛掉了曾经的一切,包括你们。
我很少回家,很少和你们联系。
我曾以为这辈子,我与原生家庭的牵绊已经了结了。你们抚养了我,像抚养一棵摇钱树一样。我也回报了你们,用最宝贵的青春时光,源源不断地养家供妹妹上学。
我做了自己该做的。
我尽力了。
从今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不再是为你们。就像动物世界里,被父母抚养长大的宝宝们,独立门户之后就断了联系一样。
爸爸,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告别。
当然,我会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去照顾和陪伴你们,但平常最好不要互相叨扰,免得一开口永远就是那几句没用的话:
吃饭了吗?吃了
还好吗?还好
冷不冷,不冷
还有那长时间沉默的尴尬……
爸爸,你最擅长的就是压抑自己的情绪与表达。很不幸的是,我也继承了你的性格特点。
尤其和你在一起。
可明明是,我们有那么多次欲言又止的瞬间,这背后到底囤积了多少深不见底的情感,又有多少爱的牵挂没有被传递,我无从得知。
爸爸,我已经人到中年,而你已经年逾古稀。我还是没有办法跟你表达内心的感受,我只能让这一封封的信来开辟一道裂口。我希望这个裂口会为我们的关系带来阳光。
我自诩为光的使者,爸爸。但如果我连身边的家人也无法照亮,那就太丢人了。
我想从回忆写起,那是你曾向我转述的你的少年时代,一个闹饥荒的年代,人的生命还不如一头牲口。
但你活过来了,爸爸,你只是历史巨轮下的一只蚂蚁。在蚂蚁大军里,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你既无法改写历史,也没有影响时代,看起来,你庸庸碌碌,隐忍压抑的一生没有任何意义。百年之后,没有人还会记得你。但在我这里,你就是奇迹,因为你创造了我。
爸爸,我会写下去,直到把你我的生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