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下我的爷爷

好端端的,我看到屋子里长了一颗树,从水泥地的缝隙中钻出来了。然后我用铁锹去铲掉它, 透过水泥地直接从下面铲的那种, 妈说:“召,让它长着吧,你爸说,铲掉它就没根了”,我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是啊,铲掉它就没根了。

召,召, 我被从睡梦中叫醒,别睡了,该去地里收小麦了,今天去收大块地,全家出动,谁都不要偷懒,趁早上凉快,我们多干点,等中午热了,就歇了。虽然心里是抗拒的,我还没睡够,但是老妈的话绝对是权威,假如你不听话,那么,下一句叫你,就不是这个声调了。我知道她的厉害,不情愿地揉了下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然后随便吃了面条,菜是昨晚的剩菜,老爸在磨镰刀,我数了一下,4把。 吃完饭,一家人,骑着自行车,下地干活了。

我们的动作很快,5个人分成了三组,我专门负责给老爸下腰,然后我姐给我妈一组, 我哥自己一组,他就像一头小牛一样,干的还挺快。虽然会吐槽他做事情有些毛糙,有一些散落的麦子没有收收好,他自己说,这不重要, 后面让啊召来捡起来就好了。

天热起来了,我们的麦子眼看着一茬一茬被收割好,扎成堆,心里还是挺高兴,这时候,妈妈看到爷爷和奶奶也在地里收麦子, 然后给我讲,你去帮下你爷爷把。他们的地就在隔壁,我屁颠屁颠的就过去了。这下我专门给爷爷下腰。

爷爷干的非常快,镰刀在他手中挥舞的很灵巧,割起麦子来,刷刷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就像用镰刀在配合麦子奏乐,毕竟老把式, 我都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地挺硬的,我得先徒手拔下来一把麦子,分成两份,然后用手拧一下,拉直放地上,爷爷把麦子割好后放上面,最后把麦子绑起来,装车上,拉走。

太阳很大,很热,干了一会,爷爷说,打个等儿,歇会儿把。 然后问我,渴不渴,要不要吃冰糕啊? 我说,好啊! 给我5块钱,让我去买冰棒了。我骑着自行车,把冰棒买回来,一路小跑来到田间地头,把冰棒分给每个人,大伙找个大树底下,坐下来,吃冰棒,聊聊天,擦擦汗,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了,嘴上有吃的,兜里还有剩下的跑路费,心里美滋滋。

中午的时候,大家回去吃饭,爷爷饭量挺大,吃的也慢,总是最后一个吃完,来几个馒头,吃一碗菜,然后喝一大碗汤,饱了。歇息下,下午继续。

一晃,我们都长大了,哥哥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 然后老爸准备给哥哥盖房子,我偶尔周末回家帮帮忙,那几天盖东边那小房子,爷爷每天都会来帮爸爸,他也是个老瓦工,从打地基,到垒砖,到后面的封顶,亮墙,刮大白,整地面。忙前忙后,可谓心力交瘁。

那时候还经常看到一老头儿背着个胳膊,转来转去,他是爷爷的二哥,也想过来帮忙,但是,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只能看看,偶尔递下东西,帮点小忙。

爷爷是个很勤快的人,从盖房子,到哥哥娶媳妇,跑前跑后,真的是费尽心思。甚至连哥哥结婚用的小汽车,都是爷爷一辆一辆去借来的,后来我长大了要结婚,爷爷又帮忙盖我的房子。从下到上,从里到外,忙前忙后, 凑巧的是,那时候,我也不在家。

从我开始参加工作后,给爷爷见面就很少了, 基本上都是每年年底见一下他老人家,每次回去,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精神更呆了,眼睛浑浊了,脸上的褶子多了,腰也更弯了。

我婚后,爷爷还经常去我家转转,那时候我给我媳妇闹情绪,也顾不上他老人家,他问我一些话,我很敷衍的回答,他就不问了,然后,慢悠悠的走开了。

后来他病了,肺囊肿,赶上过年,我回去看他,在医院见到他,看上去他精神还挺好,甚至比在家好,见到我,很高兴,召来了啊。 嗯,爷爷,好点了吗?咳嗽还严重不? 他说,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在大医院住了10天左右,病情稍见好转,3个儿子商量后,把他接回了县医院。 我当时很气愤,就这么接回来了啊? 不治了啊? 我问过医生的,这病不是很严重的,能治好的。不行我花一万块钱,让爷爷多治几天好不好?

他真的好了,老爷子体质是真的好,这样都能扛过去。我还开玩笑的问他,还抽烟不? 他笑了笑,不抽了。他这个病就是因为抽烟太多了。然后肺里出现了问题。现在能吃饭,也不咳嗽了,还能去街上转转,但是不能走远,听说,老摔倒。

疫情来了,各地提倡就地过年,我打电话给家里, 年底我回不去了,我能感受到电话里失落的声音, 哦,那就别回来了,在外面吃好,穿好。我也经常打听下爷爷最近怎么样了, 能听到的答案是,他身体越来越差, 从不能走远, 到只能在门口站站,再到只能坐着,最后总是躺着,坐不起来了......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轮着照顾他,每人一天。

去年年底,我知道爷爷身体不好,票也没买上, 我说,那也回去看看吧,开了两天车,走了1500公里,精疲力尽,中间还被人撞了,差点回不去。到家后,看到躺在床上的爷爷, 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他已经很糊涂了,但是见到我, 还能认识我, 姑姑问他, 你看看,这是谁啊? 慢慢抬起头,看看我, 是小召吧。我说,是的,爷爷,我回来了! 还能抽烟不? 我问。 可以,最近经常抽,姑姑说。 然后掏出烟,给他点上,他也很配合,深深地吸上一口,从嘴巴和鼻子呼出来。 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的状态,熬不了多久了。

前阵子老家的疫情特别严重,全县都被封了,有天早上醒来,手机显示有未接来电,看到姑姑给打来的,我心里一沉,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马上打电话回去,果然,爷爷去世了。因为不让举行葬礼,简单买了个棺材,挖了个坑,偷埋了,本来想着,回去见最后一面呢,来不及了。

我打电话给老爸,他正在收拾爷爷生前的东西,慢慢地扔掉一些。我问奶奶,他最后说什么了吗? 奶奶说,没有,什么都没说。 最后一天的时候,不吃东西, 反而拉了好几次。他也许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其他人,我走了,不拖累你们了,不用想我。

少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和很多人见完了最后一面。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带我去挖番薯,我总是淘气,不好好干,他也不说我,任由我上蹿下跳,调皮捣蛋。我从远处看他,他头上戴着个白毛巾,穿着一身灰色衣服,旧布鞋, 弯着腰,手里挥着锄头,一上一下,在地里刨着,太阳快下山了,落日的余晖,照到他的脸上,无喜无悲。 忙了一阵子,擦擦汗,喝口水,冲我招手,召,该回家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老婆和孩子睡在旁边。 意识逐渐清醒,哦, 我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我是个中年人了,我以后没有爷爷了,我家的那颗老树,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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