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刁难儿媳妇,老了凭什么让人家伺候

01

上周晚上九点多,我还加班,爷爷打电话哭着说:头疼头晕,家里没人管,给你妈说说,家里大房子能不能租我住,一年三万,我死后,火葬费加上存款有二十多万都让龙娃(我弟弟)继承。


爷爷耳聋,跟他说话得吼,吼的我嗓子冒烟,他也听不清一句囫囵话。

我当时忙,只说嗯嗯,啊啊,好的,知道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过年我回去看你。

他说:你忙你的,好好忙,我死了,也不用回来。


爷爷这个人一辈子像是没长大,爱耍脾气,爱哭,爱告状。


随后跟我妈聊天说了这事,我意思是爷爷年纪大了,没人照看,怪可怜的,没想到正在厨房擀面的她扔掉擀杖拍案而起,隔着屏幕,一股浓烈的火气扑面而来。


她说:谁稀罕他的钱,就算三十万现金放在我面前,我宁愿看墙不看它。再说了,早都被你叔叔掏空了,现在一个病身子找我伺候,绝不可能。


过去的伤痛,将我妈的心烘干到没有一丝水分,只要提起爷爷养老的问题,她总是冷嘲又热讽,辛苦多年忍受无端指责好不容易赢得的指点老人过错的特权,绝不允许任何人反驳。


爷爷以为是以前,我妈掉在钱眼里,还想用钱拿捏人。

可我妈从来放过一个劳作的机会,三月扶犁,四月播种,五月施肥,六月摘枸杞,七月锄豆,八月杀麻,九月挖土豆,十月翻地,寒冬腊月里也不恋热炕头,早早出去打零工,如今已翻身农奴把歌唱。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生我养我的母亲和宠我惯我的爷爷水火不容,恶语相向,后来才发现作为长辈,不体谅,不体面,侮言攻击,作为晚辈,尤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媳,更没有理由无条件包容和爱戴。

02


二十几年前,爷爷家门口种了麦子,七月麦黄,他找人割麦子,一天40块钱,我妈想与其让别人挣钱,还不如她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酷暑七月,太阳炙烤着麦田,我妈头围纱巾拿着一把镰刀蹲在地里一点一点往前挪,她割完一绺,拿一把麦子拧成一股绳,将一垅麦子反剪捆起来码在田中间,风轻物景,唯有我妈的白色头巾在麦地里忽隐忽现,远远看去,凄惶可怜。


而这一头,爷爷从集上买来一个大西瓜(自家瓜还没熟),在大门口摆上一张小桌子,他和我三婶呲溜呲溜吃西瓜,完全不顾就在他们对面汗流浃背割麦子的儿媳或者嫂子,他们把没吃完的西瓜扔到门口的猪圈里,也没给我妈一口。


我妈既伤自尊又伤心,她那天愣是没休息,中间只喝了几口水,一大片麦田一个人割完,磨了镰刀,站在爷爷跟前像一个讨赏的雇工。

很难想象我妈伸手去拿40块钱的场景,她那么要强的人,施舍的人,却是家人,心里一定又酸涩又无奈吧。

  03

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种枸杞、西瓜、向日葵,也有少数种麦子、谷子的。


但是有车——拖拉机的很少,拖拉机可是当时农村里极其重要的农业运输工具。


八月份,家家户户种的西瓜堆成山,谁都想趁着天气好,开着拖拉机去卖个好价钱。当时也有瓜贩子开着大卡车到农户地头低价收瓜,很多瓜农为了多卖点钱,拉着拖拉机大西瓜,浩浩荡荡去城里或者更远的临县换粮食或者卖钱。


我家是既种枸杞也种西瓜,这两个家伙都是七八月份成熟,白天摘枸杞,黄昏时到瓜地里摘西瓜,一旦遇到下雨,还要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


我家,爷爷家,三叔家共同出资买了一辆拖拉机,其实也就是我家和爷爷家出了钱,三叔那份也是爷爷出的,我妈很生气爷爷偏心老三,但也没办法。


先是在爷爷家地里拉了一车西瓜去隆德换麦子,三天回来,接下来是在三叔地里拉了一车西瓜去隆德换麦子,四天回来,终于轮到我家,没想到晚上装满车,半夜下起了滂沱大雨,第二天走不了,第三天还是走不了,乡村土路,一下雨路上全是水坑泥坑,门都出不去,更别提去百里之外的隆德。


第四天,天放晴,我爸刚把车打着,爷爷气喘吁吁跑到我家要车,说轮到他家装瓜。

我妈说车里瓜没卖出去呢,再不出手,全坏在车里。

爷爷说:这几天雨下的,我的瓜也快坏了。

我妈说:好歹你们卖了一车呀,不能不讲理啊。

爷爷说:车压你们手里四天了,老天爷不给力,说明老天爷也不帮你。

他老人家就是要车,还说瓜坏跟我有啥关系,随后他叫来三叔,把车上的瓜全卸下来,码在我家门口,堆成一座绿色山丘,我妈快气疯了,咆哮大吼,刚下过雨的地面是湿的,会把瓜托坏,爷爷说坏了倒到沟里去。


我妈向村里人高价租了一辆拖拉机,在不远的集市上八分钱一斤贱卖。回来站在爷爷家门口破口大骂一下午,还要把买车的钱要回来。


农村人吵架都是口水架,看谁嗓门大,气势大,谁就是赢家。我妈气的不轻。发誓再也不踏进张家大门。


让我妈讲,还能说几箩筐,那些伤痛的记忆在她胸腔里顽固的储存着,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释掉。

04

高中时,爷爷隔断时间到学校来看我,塞钱,再叫我吃饭,回家逢人就说我妈不给我零花钱,瘦的面黄肌瘦,走路要扶墙。


上大学后,爷爷不敢明目张胆给孙女们钱,好几次送我出门时,他把钱提前取出来卷成一个筒,趁门口干活的婶婶不注意,赶紧塞进我袖筒,故意指着远方说:晶娃,那,河边上,走过来的是谁呀。


举目望去,河边堤岸人迹稀至,牧草枯黄,远处山峰白雪闪烁,大风吹拂,一会儿便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当时我高度近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说认清是谁了。


回过头,看他老人家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抿着嘴,望着光秃秃的河边和纷飞白雪,我心里哇凉哇凉,红着眼睛赶快跑掉。


大二暑假我要买电脑,我妈说等大三买。我在葵花地背着一个篓子,撅着嘴极不情愿地割向日葵,一刀下去一个葵花头,砸向地埂上,葵花籽四散到泥土里。我妈说割掉一个葵花头就要砍倒一颗葵花杆,要不然叶子把脸刷烂,而且杆子挡路,葵花头也扔不出去,我偏不。


爷爷听说我妈不给钱买电脑,跑地里找我,他在葵花地另一头喊我名字,我也不答应,他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被绊倒,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走,不干了,你的电脑,我给你买。


我学电影里的情节,将刀扔出去,来一个回旋剽,插在地埂上,还踢了几脚挡住我们去路的杆儿。


爷爷训我妈:我晶娃又瘦又弱,风都吹倒,怎么能让干活,安的什么心,吧啦吧啦连说带骂一大堆,我妈就像轰苍蝇,让我们走远一点。


现在想,我当时那么大的人了,不懂事,叫我干活,我就耍脾气。直到我结婚生了孩子,才体谅母亲的艰辛。

05

爷爷从小是地主家的儿子,遇上土改,家里财产没收,他从小少爷一夜变成人人喊打的小地主,家里财产土地,牛羊没收,他一边放羊一边自学习字。


爷爷说那时候真穷,家里只供我二爷爷读书,而且家里只有两件袄子,一件我太爷爷穿上干活,一件我二爷爷穿上上学,他在家裹着烂被子,等我二爷爷放学回来,他穿上去放羊,顺带把二爷爷的书带上认字。


他饿过,几乎饿死过,至今他最爱吃馒头和肉,家里来亲戚就端上来一碟子馒头和一碟子肉,不停地劝客人吃,每次我回家看他,一个劲地让我吃馒头和肉,有一次他不断给我妹夫碗里夹肉,我妹夫当场吃吐,回家睡了好几天。


上一代人就是这样,深深的贫穷记忆,像刀刻一样,无法磨平。


爷爷青年时当兵,去朝鲜战场的路上,团长车祸遇难,他们这个小分队驻扎山东等候召唤,后来被分到宁夏供销社,辗转区内各县各镇,一直干到退休。


当时在供销社,有着分发粮票和布票的权力,人开始膨胀,对我奶奶百般挑剔各种不待见。


后来变得固执还坏,他不是那种在村里耀武扬威的坏,而是不体恤老婆儿女,颠倒黑白不分是非曲直的坏。


爷爷总在我们跟前说我妈的坏话。说我妈把院子里好好的松树挖掉,是破坏风水,我妈盖房看的日子不对,是破坏风水,我妈门口种的菊花颜色不对,是破坏风水……


我和妹妹被我妈打了或者骂了,他一个劲的哭,逢人就说我妈把我和妹妹快打死了,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是他喂米汤救活的……


白天追着鸡骂一阵,追着狗打一阵,活得像个小孩子。

他一直认为当时我妈是高攀他家,是我外爷爷要了缝纫机、自行车、8 只羊,八百块钱的重金彩礼换来的。爷爷是当时村子里第一个有14寸黑白电视的人,我还记得一到晚上,村里老少都围在爷爷的院子里,电视就放在高高的门台上,我可傲娇了,我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当时好像也就3个台。

用我妈的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嫁过去,压根没享受到一点点富贵人家的待遇,反而像是封建地主家的长工,没完没了的干活。

06

我妈这个人干活泼实,正义感太强,一言不合就和爷爷起冲突。


爷爷在我跟前说妈妈的各种不是,以前我小,轻轻辩驳几句,我玩我的,他说他的,后来长大了,他说我妈,我就怼回去,现在他聋了,还爱说我妈,上次妹妹说他打算把我爷爷的一堆脏衣服拿到她家洗,后来因为家里有急事忘了这事,爷爷又说是我妈拦着不让我妹妹给他洗衣服。


其实,我妈她一直说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是他们的事,我们姊妹都是爷爷宠大的,平时多打电话问候,回家多陪陪老人家说话解闷。


我是爷爷带大的,小时候从来没想过他老人家会离开我们,村里那些我认识的老爷爷老太太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仿佛初阳蒸融雾水一般。


如今爷爷拄着拐杖,仍然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经常站在门口,不知道是看风景,忆往事,还是等儿孙。但爱说我爸妈的毛病依旧没改,我也不怼了,让他说吧,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毛病,还能叨叨几年呢。


爷爷近日总哭着说他头疼,其实就是高血压,只能注意饮食,平时要吃降压药,可他吃一顿忘一顿,总拿他头疼呼唤儿女孙子去看他,去看他吧,免不了又是一场涕泪肆流和对几个叔叔的数落。

想必天雨不润无根之草,很多今日的果,其实都是昔时种下的因。

爷爷对我妈的刻薄和偏见至今还在,我妈对他老人家曾经的过分也并没有淡忘,他们不可能和平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

所以各受各的苦,各享各的福。

回头看,人性有无尽的可能,善恶共存。伤痛不一定能弥补,伤害也不一定被原谅,忏悔与善念也许存在,也许永远没有,都无法强制,强制出来也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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