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01

已经是凌晨的两点钟。

万良品从睡梦中惊醒。手机在桌子上不停地震动,那声音让他觉得恼火。

他拿过手机,本想直接挂掉然后再继续倒头大睡,但当他看到手机上的名字时,犯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成熟,甜蜜的微笑。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倒了半杯今晚喝剩,还没收拾的威士忌酒。他把旁边的灯开了,橘黄色的灯光蔓延到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的夜景融为一脉。他喝了两口威士忌酒还没打算按下手机的接听键,他似乎想要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被威士忌酒唤醒后他才愿意接这个电话。他的整个身体陷在高级的沙发里,眼睛凝望着窗外整个城市的夜景,脸上的线条慢慢清晰起来。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凝视着窗外,仿佛他把整个城市都拥在了怀里。他似乎忘记了接听电话。

手机被打通了两次,他都没接。第三次很快又来了,就像暴风雨一样猛烈。

“嗨,睡不着吗?在想……”那个“我”字被硬生生地杀死在喉咙里,随即而来的是僵硬和惊恐的表情,当他听到以下这种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和我的孩子。”电话那端,刘晓娟穿着睡裙的背影出现在浴室的镜子里。她的身材婀娜多姿,凹凸有致。她在轻微地颤抖,连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也在颤抖。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万良品没有想到,他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惶恐声吓到了。整整三秒钟,他才缓过神来。在这三秒钟的时间里,刘晓娟又说了几句更加让他心惊胆战的话,但他没有听清楚是什么。“慢点说,不要着急,一句一句告诉我。……嘿,宝贝,别怕,有我在,别怕。”

“我老公要杀我,可能连我的孩子他也要杀。”刘晓娟带着哭腔说。

“什么?”万良品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沈荣干嘛要杀……干嘛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我刚刚睡醒的时候,看见他正拿着一把菜刀坐在床边。他一直看着我。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要把我砍死。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痛苦极了。”

万良品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掉,又倒上半杯,然后瓶子就空了。

“你有在听吗?”刘晓娟点上一支白色烟嘴的万宝路,使劲地抽了一口吐出来。世界仿佛因为这口烟而平静了下来。

“我在听。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沈荣为什么痛苦极了吗?”刘晓娟的语气里充满讽刺,所以万良品选择了沉默,好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他知道他的娇妻给他戴了一顶绿色的帽子。”

当后面这句话像颗TNT炸弹在万良品的脑袋里炸开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接下来的每一句对话都关乎到自己的生死,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哀哉。他咬了咬牙根,接着使劲地用手拍打了两下脸颊。他需要清醒,现在就需要。

“听我说,宝贝,现在就听。别说话,我问你什么,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他的脑子在燃烧。

“我就快死了。”

“如果你死了,第二个死的肯定是我。”

刘晓娟的情绪突然间就平复了下来,不管她之前经受了怎样的恐惧,当他听到万良品这句话的时候,她只想笑。她明白他对她的情义,即使是别人的白发夫妻也不能比拟。

他爱她,所以她有恃无恐。

“沈荣现在人在哪里?”万良品小心翼翼地问。

“走了。我看见他开车走了,可能……”

“好,你只要回答重点就可以,我怕时间不够,怕他会马上回来。”

“那你快来接我,我怕……”

“我现在要问你一些问题,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想出对策。”

“嗯,那你快问。”听到‘对策’这两个字,刘晓娟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荣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出轨的?”他想了一下,把‘偷人’换成了‘出轨’。

“也许是今天。”

“什么叫也许?告诉我准确的日期。”

“今天。今天知道的。”

“你确定是今天?”

“嗯,他今天下午回家脸色不好,他叫保姆把孩子带去游乐园玩,然后……”

万良品屏住了呼吸,他在听那句在然后的话。

“然后他把我锁在房间里,粗鲁地扒光了我的衣服,他还想打我。”即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但刘晓娟回忆起来的时候依然心惊胆战。

“他打你?”

“他打了我一巴掌,也许他不想打的,是我反抗的时候踢了他一脚。”

“他说了什么?”

“他一直骂我,骂我不守妇道,背着他和别的男人上床。我坐在床上一直哭,他就一直骂,他也哭。”

万良品对他们的哭戏不感兴趣,但他突然间找不到话要说,所以只能一直听着刘晓娟的声音。

“他说他知道他在性生活上满足不了我,他很对不起我,所以他一直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刘晓娟很想把今天下午发生的整个经过统统搬到万良品的面前,但她突然住嘴了。她喘了口气,继续说,“他说他接受不了我跟别人上床,要我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我自找的。而且……而且他还会把那个人找出来,要他生不如死。”

万良品冷哼一声,嘴角上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刘晓娟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除了他还有鬼咩?

“我知道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即使对我严刑逼供,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他那个人是你。”刘晓娟情真意切。

万良品一阵感动,恨不得把电话那端的刘晓娟拉进怀里。他刚想开口表示他的决心,但刘晓娟换了一种语气继续着她的话题。

“但是……但是沈荣的姐夫韩尊皇就不一样了,韩尊皇一定有办法把你找出来。”

万良品的心咯噔了一下,脑袋仿佛断片了一样空白了几秒钟。

韩尊皇,不仅仅是江北市的首富,还是江北市商会主席,政协委员。江北市的市长,市委书记就算喝一口汤,也得在心里把韩尊皇的名字念一遍。

万良品惹不起这样的人物,他也不敢惹,但他偏偏撞在了枪口子上,惹上了人家的小舅子,还有小舅子的小娇妻。

“你还在听吗?”刘晓娟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意思是要把我们两个都弄得生不如死吗?”万良品打起精神问,语气坚定。

“是的,他满嘴都是这种意思。他很愤怒,我知道他真的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他的女人和别人上床?”

“嗯。”

“那你干嘛还给我干?”

“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偷偷摸摸的在一起?”

“怎么,现在你后悔了?”

“不,我没后悔。”

“那就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不喜欢。当初我说如果我离婚,你敢不敢娶我,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如果你敢娶我,我们用得着偷偷摸摸,现在会被别人威胁吗?”

万良品沉默了。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不是男人,贪生怕死。而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和他偷偷摸摸的女人给的。这个女人,只有高中文化,长得比别人好一点,运气比别人好一点,也嫁得比别人好一点。

她倾尽她的所有给了他皇冠和宝座,但他只给了她一顶绿色的帽子,而如今这顶绿色的帽子终于送到了“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手里

听着刘晓娟失望和无奈的语气,万良品心中生出了几万个对不起。他突然想做点什么,为了这个爱他如命的女人。

别忘了你是一个局长。当万良品的脑海中蹦出那个想法的时候,他阴冷地笑了笑。他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下他黑压压的影子。

“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万良品开了口。

“什么?”刘晓娟似乎没有听清楚。她只是没有听出是什么意思。

“让我们接着之前的问题,我问你答,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告诉你。我好想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拥我在怀。我感觉我在颤抖。”

“……沈荣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的?我们一直……一直隐藏得很好。”

“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知道我偷人了。”

“今天下午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一直看着我,哪都不去,即使我想打电话给你,我也不能打。那个时候,他会知道的,只要我一打电话。”

“他……沈荣没说是怎么知道你出轨的吗?他不可能突然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出轨,然后就断定你出轨了。”

“他没说。一定是有人告诉他的,那人真该死。”

万良品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和刘晓娟偷情的经过和场所。不,绝对不会有人看见的,他们那么的神秘,那么的谨慎,不会有人看见,更加不会有人知道。除非……除非有人跟踪,调查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没有人会调查,跟踪刘晓娟的,他敢肯定,不然沈荣不会到现在才知道刘晓娟出轨。而他?他似乎没有仇人,只有朋友。

他想不明白。“他一定知道了什么,只是没有说出来,”万良品说。

“我怕。我看见他拿着菜刀坐在床边看着我,表情僵硬,就像一个死人。他说孩子不是他的种,他也在打孩子的注意。如果他把我砍死了,下一个他就会砍死孩子,砍死他的孩子。你说,孩子怎么会不是他的种呢,我和他结婚第二个月就怀孕了,那时候还没认识你。我承认,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怀孕过,但是你叫我打掉,我就偷偷去做了人流,做了两次,你还记得吗?”

万良品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痛,无形的痛。

“沈荣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他不会告诉别人的,这种事情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要让他受不了。”

“他会不会已经告诉了他的姐姐?据我所知他的姐姐爱他比爱……比爱她的老公还多。”万良品谨慎地把‘韩尊皇’这三个字换成了‘老公’,那个名字就像一把摆在面前,随时会插进心脏的利刃。

“这话不假。但我想他不会告诉她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他已经告诉他姐姐了呢。”

“不会的,如果沈英知道了,以她雷厉风行的脾气一定会马上来找我先把我揍一顿再说的。”

万良品又沉默了。他的眼眶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我偷人这件事本来就不光彩,对一般的家庭算是道德败坏,但是对于沈家……准确地说是对韩家,对他们这个家族来说破坏极大,影响极大,所以沈荣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只想用他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解决这件事?万良品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然后他说,“如果这件事目前只有沈荣一个人知道,即使到明天晚上还只是他一个人知道……”

“我等不到明天,我怕……”

“那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是我的男人,我需要你做决定。”话说到这个份上,彼此已经知道会做什么了。刘晓娟的小心脏不由得噗噗的活泼乱跳起来。

“告诉我,你想我怎么做?”

“别逼我。”

“如果你死了,第二个死的就是我。”

“干掉他,把他杀掉。你不用亲自动手,你可以叫黑道上的人。”

 “不,不能用他们。”

“那谁来把他干掉?我不希望你亲自动手,没那个必要。”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和你都活不到明年春天。”

“那谁来把他干掉?我不想你亲自动手。”

“我认识一个愿意为了钱去做任何事情的人,即使到时候被抓住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他是谁?”

“一个瘾君子。”

“吸毒的?靠得住吗?”

“我得打电话问问,以前他是一个不错的杀手,从越南偷渡过来的。”

“哦,那希望快点。”

“会很快的。宝贝,听我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并且正在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我不敢保证他死掉之后我们就能溜之大吉,平安无事,风平浪静,所以我现在只想对你说,你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懂,我会好好装的,一定不会……”

“这种事不能装,你一定要像平常那样,而不是刻意地去装出来,懂吗?”

“我懂。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意?”

“……当警察发现沈荣的尸体的时候,他们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你。”

“啊,找我?”刘晓娟吓了一跳。

“这是警察办案的程序,他们需要通知家属,还会顺便问你一些情况,当然是关于死者的。”

沈荣仿佛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正摆在万良品和刘晓娟的餐桌上。现在,这对‘偷偷摸摸’的人正拥抱着坐在尸体的面前,一边卿卿我我,一边商量应付警察调查的对策。

“你是堂堂的局长,就不能……”万良品本想等刘晓娟把话说完再开口,但没想到刘晓娟突然语塞了。

他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刘晓娟沉默。

“你的儿子知不知道你的事情?”

“他怎么会知道?他才四岁。”

“他不知道就好。今天沈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被保姆带着。”

“是。你是什么意思呢?”

“这件事有点复杂,也有点棘手。”

“那我们刚刚商量的事还做吗?”

“你会后悔吗?”

“认识你,我不曾后悔过。”

又是一句感动肺腑的话。他突然感到寂寞了,他想伸手把她从电话那端拉过来拥进怀里,把整张脸埋在她的那对娇嫩,饱满,坚挺的乳房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空气都在那里。

挂了电话,他的手臂发麻,一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开关,灯慢慢地亮了,依然是橘黄色的灯光,灯光没有蔓延开去,而是停留在了他的头顶上面。他整张脸因为灯光变得泛黄,就像刚从一堆放了几十年的旧书中抽出来一样,只有他的目光是崭新的,锐利、阴冷、充满杀气。

他冷冷地凝视着桌子上的东西:一个空的玻璃酒杯,一个空的威士忌酒瓶,还有……一支黑黑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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