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沼芰荷
本文参加6G选手文字彩梦第四期征稿
如果你是一位书籍阅读者,遇到大段的景物描写,你会逐字细读、跳读、还是略过不读?
如果你是一位故事写手,你会用大量篇幅来描写景物,以此衬托文中的故事或人物吗?
读书时,大多时候,我会对长篇累牍的景物描写直接跳过。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辜负作者的良苦用心和精彩笔墨。总觉得,这些景物看不看,都不会影响我对主题事件的了解,不读又能怎样呢?
我自己写文章时,对景物描写更是打怵的,总怀着胆怯和迷茫。不知如何描述,无从下手。比如,月亮就是月亮,大不了说此时月亮正高高地悬挂空中。如何再进一步,让读者眼前能浮现出一幅别样的画面?我没有足够的词汇量,没有精准细腻的观察力,更缺乏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和非比寻常的创造力。
正因为如此,有时不免还怀有排斥心理,景物与事件无关,何必大费周章,占用那么多笔力和脑力?
因此,无论阅读还是写作,景物描写部分都是让我十分困惑和棘手的地方。作者写故事,必须跌宕起伏,得有高潮、有悬念,还要有人们最关注的主题,诸如爱情、财富、荣誉或生命,另外,作者本人还要保持强烈的打动读者的激情等等。这些都已经足够有难度;再加上不轻松的景物描写,岂不是难上加难?而且也着实多余。
或许,我果然没有写作才能,注定当不了作家吧,也不算一个称职的读者。
其实,如此地全盘否定和打击自己也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景物描写确实不是易事,也并非不可或缺。
众所周知,毛姆23岁从圣托马斯医院取得从医资格,之后他却一天医生也没有做过。不仅仅因为他从18岁起就在为当作家而努力写作,还因为从医学院毕业时,他正巧非常顺利地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莎》,这坚定了他要成为作家的梦想。
然而,自律、勤奋、每天都笔耕不辍的毛姆实际上在苦苦写作了十几年之后,才在33岁靠戏剧一夜成名,成为一鸣惊人的剧作家,而非小说家。
从此,戏剧不仅让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还使得他大红大紫。某一天黄昏,他走在剧院门口的街道时,剧院里正上演着他备受欢迎的剧作,毛姆由此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我偶然抬起头,见云彩被落日点亮。我停下脚步,看这可爱的景象,心里想:感谢上帝,现在我可以看着夕阳,而不用想怎么描绘它了。我再也不写书了,我要将余生献给戏剧。”
毛姆,何等人也?这样的故事高手都如此惧怕景物描写,何况我们呢?
那么,景物描写果然不可或缺吗?
其实,在19世纪之前,小说家并不十分注重景物描写,至多一两句话而已。然而,当浪漫主义作家受到大众读者追捧后,为了描写而描写变成了一时的风尚。一个人去店里买个牙刷之类的小物件,作者也会告诉你,这人路过了什么样的屋子,店里出售些什么商品,等等。
当然,遇到那种大自然的美好风景,比如,破晓和日落、群星璀璨的夜晚、万里无云的晴空、积雪皑皑的山岭、幽暗阴森的树林等等,作者更是绞尽脑汁、长篇累牍地描述着一景一物,不厌其烦,无休无止。
但是,即使旖旎风光在作者笔下多么充满诗意、生动逼真,它们与主题有关系吗?
经历了很长时期之后,作家们才明白,景物描写美则美矣,但如果无益于推动故事的发展或者对读者了解人物没什么关系,那就是多余的废话了。
契诃夫在指导别人写作时曾说过: “与小说无关的所有内容都必须毫不留情地抛弃。比如,假如小说的第一章讲到墙上挂了一支枪,那么到了第二或者第三章,这支枪就必须发射子弹。”
所以,当我们阅读时,尤其对于长篇小说,如果遇到那些冗长无关的景物描写(这是很多长篇小说的通病),我认为,大可不必犹豫和纠结,直接跳过不读吧。
当然,不得不承认,景物的优美描写除了给读者赏心悦目的感觉之外,有时也确实为故事的铺垫或者升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正所谓景语即情语,便是如此。
王国维曾在《文学小言》中说: “文学中有二原质焉: 曰景,曰情。”文学理论上的情景交融是意境创作的表现特征,《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是优美动人、情景交融的典范。
用如此的方式在景物描写中寄托着真实情感,以景抒情,景景生情,情景交融,情与景妙合得天衣无缝,便会产生情中景,景中情的完美结合。这样的文学作品称得上是最有境界的佳作了。
比如《红楼梦》中的第十一回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景物描写,我在这里引用出来,大家做一下评判: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此时此刻,连平日里杀伐决断、不太表现出儿女情长的王熙凤都不免对这景致心生荡漾、一步步流连忘返。若耶溪,天台路,香、画、情、韵,如若有爱人在此刻相依相伴,岂非不羡鸳鸯不羡仙的人间仙境?更何况对凤姐早已情痴、春心难耐、伺机向凤姐表达暧昧和亲昵的贾瑞呢?
我的经验是,一本好书,终归会读它千遍万遍也不厌倦。当你把这本书二读三读时,再来细细品味那些美丽的景物描写也不为迟。
仍然记得,我阅读澳大利亚名著《荆棘鸟》时的感受。这本书我打开过无数遍,每一次都被开头好几页的景物描写逼迫得打退堂鼓。最后,我借助电视剧,才看了进去。这本跟《飘》并驾齐驱的作品,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拍成了8集电视剧,在我的影视经历里,至今仍是名列前茅的佳作,甚至感觉与原著相比,丝毫不差。
当你已经深深爱上了某本书时,一定会再来复读的。这时候,书中的每个字,你都舍不得跳过。就如同我读《红楼梦》,和很多红迷们一样,无数遍的复读中,已经不再关注宝黛爱情的卿卿我我了,反而那些一景一物,一山一水,一诗一画,一顿美食,一帖药方,让我产生更加浓厚的兴趣。读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曹雪芹和昆德拉是我至今为止最爱的两位作家)时,我更是逐字逐句地品味,有些地方甚至会停下来反复琢磨咀嚼。
他们书中的每一个字我都喜欢,读不够,久读不厌,怎么舍得跳读或者略读呢?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字字珠玑,金贵得很,万万不舍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