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父母不在身边

      杨柳吐绿时，春寒尤料峭。阴翳的天空似乎有下不完的雨，忽急忽缓，昼夜不停。泥泞的乡间小道上，几个歪歪扭扭的身影遮掩在花花绿绿的雨伞下。看不见他们喜悦亦或惆怅的面容，伞沿下露出硕大的帆布背包或是黄白不一的蛇皮袋。脚下锃亮的尖头皮鞋和时尚雪白的波鞋，已经沾满泥水面目全非，它就像一叶扁舟载着无数山沟里的年轻人驶向充满机会与挑战的大都市。

      我的父母也在90年代中期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搭上市场经济的列车，开启了外出创业的艰苦岁月。元宵节后，父亲找了一根光亮结实的扁担和两个超大的饲料袋，一袋装的是被褥及衣物，另一袋装的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天刚蒙蒙亮，父亲便挑着那担行李与母亲一起踏上了他们的逐梦之旅。说是逐梦，实际上只是挣点钱供给一家老小的生活。             

      那一年，我13岁，刚刚进入镇里的初中念书，两个妹妹还在离家较远的村小挣扎。放学回家时，只看见满头银发的外公盯着几只翅膀耷拉奄奄一息的瘟鸡发愁。窗外的雨顺着屋檐滚落下来，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溅起水珠润湿了我的裤管和回力牌帆布鞋。我们兄妹三人就这样六神无主地依偎在屋檐下，一言不发地仰望着夜幕缓缓降临，只有大门口的秦叔宝与尉迟恭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因为外婆身体不好，照顾我们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爷爷奶奶身上。爷爷勤于农事，奶奶专于卖菜，家里自然就不及原先舒朗，饭菜的质量和口味都不如从前。印象中青椒茄子、空心菜、还有酸豆角算的上是主打产品。不记得有多少次没吃早饭就去上学，一直满眼金星地忍到中餐，才花一块五毛钱到校门口社告家的饭店把肚子填饱。吃的什么已经模糊，但那个硕大的碗口足以遮住了我整张脸。社告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年龄稍大；另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和老表张鹏同班，据说凡是在他家吃饭的同学都是受保护的。中餐过后，我们三五成群的在镇上逛游，把“省吃俭用”的零花钱贡献给了人气最旺的电子游戏厅，打铜板成了我们那一代人业余爱好的基本要求，三国志是我最念念不忘的一款。或长吁短叹，或惊呼雀跃，那里让我快乐，也让我忧。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从全校第6名下降到480名。看到成绩单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内心充满了恐惧、担忧与自责。庆幸的是我老表成绩比我还差，爷爷奶奶自然不知道我们的成绩有多么糟糕，只是知道我的分数要比张鹏高，我老表顺理成章的成为批斗的对象，这也为我后来向父母汇报期中考试情况撒谎做了很好的铺垫。

      临近端午，父母已经出去有三四个月了。 我的内心越发孤独，多么渴望父母能够回来过节。一个周五的下午，我们兄妹三人坐着叔叔那台旧得掉渣的拖拉机，摇摇晃晃的来到桐木村大米加工厂，老板叫“毛朵”，是我们家一个远方亲戚。工厂有一台黑色的电话机，我手里捏着被汗水浸湿的电话号码，一个阿姨帮我们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妈妈，听到妈妈的声音，我的泪水就像泄洪一般涌了出来，我再也不顾内心的矜持，一个13岁的小男子汉仿佛扑在母亲怀里一样嚎啕大哭，嘴里反复说着：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妹妹们接过电话也是泪流满面，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5分钟，兄妹三人都哭成了泪人。大米厂的阿姨连忙一遍又一遍安抚我们。那种对父母的期盼与依恋，以及内心的失落，到如今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按照习俗，端午节是要到外婆家送节的，以前都是爸妈带着我们一起去，可如今父母不在家，该怎么办呢？想到外婆平日里对我们的好（我自小在外婆家生活了5年），我毅然决定“替父送节”。清晨的太阳已经有些燥热，空气很闷。裤兜里揣着爷爷给我的深蓝色的百元大钞，我只身一人出发了。先坐三轮车到县城，依稀记得买了梨子、猪肉、虎骨风湿酒、木瓜酒等礼物，然后凭着记忆坐上了长途中巴，又转了一路摩的才到了外婆家。外婆看到我来了，满是欢喜与心疼。最尴尬的是我买的梨子居然全是烂梨，一个也不能吃。哎，那时的我需要一个多么强大的内心啊！

  很快就到暑假了，以往我们的暑期学习都是由母亲一意孤行地安排好，虽然紧张，也还算充实。但作为充满童真的我们，是多么羡慕村里同龄人那种满村奔跑、狂欢的自由与放纵！记忆里，我们兄妹三人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等待那辆“载重”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和 “湘永冰棒”的吆喝声，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高瘦，因每天日照时间太长，脸色黝黑，一副地摊墨镜难掩他那贪婪的眼神，汗水浸湿了绿色背心和“的确凉”衬衫，左胸前的口袋里常揣着一包“火炬牌”香烟，一双带孔的树胶凉鞋给他增添了几分滑稽。自行车左前方吊着一个军用水壶，里面似乎有永远也喝不完的水，后座上的泡沫冰棒箱永远盖着一块湿毛巾，。两个硕大的蛇皮袋垂落在后座两旁，里面装的是置换啤酒瓶（当时一个啤酒瓶能换一根一毛五的绿豆冰棍）。老板最大的特点就是诚信守时，每天中午都会如约出现在我家门前的黄土路上，那悠扬的吆喝声随着自行车的颠簸起起伏伏。我们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享受到冰爽的味道。

      最令人欣慰的是我大妹以全镇第一（213分）的成绩被县一中的初中部录取了，奶奶听说只考了二百多分，连连责备道：“读书不努力，你老表都考了300多分，看你爸爸回来不打你！”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奶奶哪里知道她孙女有那么优秀！。那个暑假，我几乎是实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愿望，每天在外游荡，一双牛鼻子拖鞋都走坏了好几回。身上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下午时分我们就争先恐后的跳进门口的池塘，一是为了享受那水中嬉戏的愉悦，二来可以摸田螺。所以我们的饭桌上常常有一碗青椒炒田螺。奶奶自然不会反对我们到下塘玩耍，因为她竟然偷偷地把田螺卖给了别人。

      最放肆也是最让我无助的是与李小美打架。小美比我大几岁，因为自小从事体力劳动，身材比较肥壮。事情的起因已经无法回忆，只记得当时我被她用挑水的扁担打了，尤其是还被小美妈妈数落了一顿。我心里怒不可遏，心想爸妈不在家，居然受这样的委屈，我像一头疯狂的狮子，跑回家取了一把尖刀，追着小美在村子里跑了几个圈，最后我被叔叔拦腰抓了回来。倔强的我，还是不肯罢休，决定投毒把他们家的猪毒死，最后终究没敢下手。此时回想起来，我的心理已经扭曲到何种程度。那天黄昏我独自坐在门墩上，久久凝望着门前那条通往大都市的黄土路…...

      暑假即将结束，有一天母亲突然回来了，好像是要临时办什么事。那天母亲并没有出去，在家里打扫了一天卫生，把我们的衣服和被子都洗了一遍，我们也尝到了久违的“妈妈的味道”。那一天，我看到母亲在屋里偷偷地流泪。我知道，妈妈在心疼！

      九月初，应该是服装批发开始呈现旺季的时候，爸妈却毅然把门店转让，坚决回家。还是用那根扁担，还是那担行李，还是门口那条黄土路…...

写在后面：家是港湾，给孩子带来温馨；母爱是阳光，给孩子送去温暖；父亲是大山，教会孩子坚毅。离开了家的孩子，像一根稻草，随风飘扬；留守农村的孩子，就像迷途的羔羊，胆怯而迷茫。为人母，要把人间最无私、最伟大、最圣洁的爱传递给孩子；为人父，应将世上最伟岸、最坚毅、最刚强的情传递给孩子， 为孩子们营造一个温馨和谐的家。让孩子在父母的呵护下，沐浴阳光，吮吸雨露，健康茁壮地成长！谨以此，献给所有在外拼搏的人父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