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年华|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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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大伟接到老婆翠花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南方二线的小城,指挥着他手下的一帮兄弟给一家工厂修水池子。做为地地道道的农村娃,苦日子过久了节省惯了,他十分不理解这些有了几个大钱儿的老板们。

本来工厂大院内方方正正的蓄水池,里面养了各类的观赏鱼,还种了莲。既能赏鱼又能感受莲出污泥而不染的贵气,有何不好,偏又嫌弃它不够大气,非得弄个喷泉、假山之类,还说什么流淌的水犹如财运,源源不断。

大伟只是一个领着几个手下干活的小包工头,只要主家能给钱就干,即便是宫殿拆了重建,他们也不敢有意见,也不能有意见,要是都不大动工程,他们还没地儿吃饭呢!

大伟扔下手里的安全帽,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接了电话。电话一通,那头儿就哭上了 。

“哭什么哭,是不是家里出事儿了?”一听老婆哭,他心就不淡定了。

“呜呜,家里的猪昨天病死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本来打算养到年底卖掉它,给大妮二妮她们,买几套新衣服,再买一点年货。”

一听猪没了,大伟也心疼不已!他们家这几年的零花开销,全靠猪给创造出来。家里孩子多,平时的书包铅笔和小零嘴,也是猪给挣来的,现在猪没了,他们的学习用品,眼看着没了着落。

隔着电话,他依旧能感受到老婆的悲痛,大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喉咙堵堵不知如何开口。

“找人看过吗?为啥不早点治疗?”心情不好,话自然也说得强硬。可老婆翠花,立马在那头儿不干了。

“谁说我没找兽医来家里看它。可那畜生得了个该死的绝症,听说叫非洲猪瘟。得上就治不好,只能等死。这天杀的非洲病,干嘛来咱们国家嚯嚯我的猪?”老婆说着说着又来了怨气,且怨气一出,像引燃的爆竹,刺刺拉拉停不下。还把心里的一大堆怨言扯了出来:无非是家里没个男人,所有的大事小事,全指望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干。

这时,有人喊,大伟要关了电话。临了,翠花又说了一句,家里没米下锅了,过年要用的香火纸钱都要买,年货也该置办了,还有最重要的,老娘的老寒腿又犯了要治,你早点拿钱回来吧!

扔了电话,大伟感觉心里像压了块儿沉石喘不上气。他手里已没有多少钱。每个月,除了给外面上大学的小妹妹寄了点过去,又要给家里寄回一部分,现在能用的只有眼下的工钱,再就是四个月前拖欠的那笔钱了。那是他和所有的工友们加班加点,整整干了两个月挣来的。前天,他的手下强子,还提过这码事儿,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伟哥,咱的钱啥时候结算?

大伟听后,马上又给雇方去了电话。那头儿回答干脆说再过半个月吧!大伟手指一掰,半个月后就是腊月初八,正是各地的农民工购票返乡的日子,时间上也来得及。

大伟这人心细,要不怎会坐到包工头的位子上来 。雇主说是半个月结算,他怕人家随口一说不当事儿办,于是寻了个礼拜一,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亲自掏腰包买了两条好烟,坐车去了雇主的公司。俗话说,欠钱的是爷,对待爷就得毕恭毕敬,不能有丝毫闪失,那可是八万块啊不是个小数目。工人们撇家舍业来这里卖苦力,全指望着这几个钱儿回家过年。他不敢马虎也马虎不得。

去了那里,老板一看他还带了烟,两只小眼儿立马眯成一条细缝,豪气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伟兄弟,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到了半个月,你就来拿钱。他信以为真了,临走步子还飘飘着。尽管出门时,透过车间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去,里面没有几个工人干活。但他并没放在心上,而是把心揣进肚子里走了。心里想这钱啊,肯定能拿到。

大伟仅用两天功夫,带着他的一帮兄弟砌好假山建好了水池。老板对他们干的活很满意,临走,直接给结算工资。虽然钱不多,却也把弟兄们美得不行。

回到住的地方,有的拿着的钱,直接跑去外面购买回家的礼物了。大伟分的钱没动,他姑且没给老婆孩子买东西,且计划着,去给老娘买一套发热的辐射保暖内衣。那东西对她的老寒腿兴许会有帮助。据他所知,城市里的老头老太太冬天都穿这个,不仅吃的好穿的暖还不干活,想想真他娘的不公平。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那天,大伟心情大好老早就起来了,心里似乎在唱着一首快乐的歌。那曲子动听流畅,扯得心肝肺都颤颤抖抖。

他照着镜子,把自己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早饭没吃就飞去了雇主那边。到了那里,但见大门紧闭,平时轰鸣的机器并没有发出震耳的响声。就连那扇,供人步行来去自如的小门,也关闭了。大伟昂着脖儿手扶着自动门朝里面高声叫喊。喊了半天,才见一位老头儿披着一件破棉衣,从传达室的大门缝慢吞吞地露出半边身子。

“你找谁?这里没人了,赶紧走吧!”

“我找孔总!”见老头又要将身子缩回,大伟连忙报上名字。他要找这里最大的头儿,老头儿不至于不给他开门吧!耽误了事儿谁负责?

“不管孔总啥总都没有,这里已经没人了,不是和你说了吗?”老人显然有点不耐烦,嫌大伟硕大的汉子听不进人话,还咣当关了传达室的门。大伟傻傻地站在门外,突然感觉眼前有架飞机穿过,还喷了自己一脸黑烟儿。他身体晃了三晃,差点儿撞到铁栅栏上去。西北风呼呼地从头顶吹过,敲打着大伟单薄的棉衣,很快,就把他的脸膛鼻尖儿,吹成青紫。

老头儿坐在里面烤火大概于心不忍,过了一阵子又敞开半扇门,探出大半个身子朝他喊,“你也来要钱的吧!这几天除了要钱的都是要钱的,没听说谁要到了。赶紧走吧,以后借钱给别人把眼瞪大点儿。”随后又咣当一声把门合上,再也没开过。

大伟不死心,一连几天都来要钱。碰到门前围着的一堆人一打听,才知道老板拿钱跑了。本来厂子效益就不好欠了一股债,还不上干脆跑路吧!大伟欲哭无泪,感觉天要塌了。他来来回回想了二十遍,怎么去跟底下人交代,可愣是没想出个好借口。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工棚,把事儿和弟兄们一说,大家听后情绪低落甚至红了眼圈儿。

“伟哥,那些钱可是救命钱,家里全指望着我带回去,明年的种子农药化肥都在计划之内,钱要不来,我怎么回家跟老婆交代。”一个工人实在憋不住了,重重地把杯子摔在桌子上,冲着大伟发火。其他人虽也有意见,但大伟平时待大家像亲兄弟一样,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伟羞愧难当,垂着头抓着脑门苦瓜着脸。他感觉心像被利器撕扯般难受。他责怪自己太轻信别人了,思想太单纯,更低估了人性的丑恶。如果他自己一人发不到工资,倒没什么,可兄弟们辛辛苦苦跟着自己干完了活儿,汗水流了力气出了,到头来一分报酬拿不到,这不是坑人吗?他责怪自己坑了他们,也愤怒着老板坑了自己。这挨千刀的家伙,可千万别让我找到,逮到了捅他几个窟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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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找不到钱要不来,可年的脚步却并没有停止向前。周围的工地已休工放假,工人们也陆续坐上了回家的列车。一天功夫,大伟因心里有气,嘴歪了牙龈肿了,整个人憔悴极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钱包,把所有的钱清点一遍后,和工友们商量先给他们发点路费回家,这个钱他继续追着要。大家伙相互看着,都没意见心说也只能这样了,拿着大伟分的钱三三两两离去,挨挨挤挤人满为患的工棚,转眼就空了。大伟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异常难受。

晚上,小女儿给自己打来视频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就看见她站在镜头前甜甜地喊他。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学校放假了,期末考试我拿了个第一,还发了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说完,两手捧着一张红奖状来到镜头前。大伟的眼睛一下子潮湿了。

“爸爸,我得了个三好学生,你回家奖励我什么礼物呀!小丽也拿了奖状,他爸爸给她买个新书包。”小女儿依旧兴奋地与大伟分享她的奖品,可大伟哪能听得进去,面上羞愧极了,心里更感觉对不起家人。

大伟去厂子里等,毫无结果。经多方打听,找到了老板的家里。开门的是一位挺着大肚子妇女,看上去已经怀了几个月了。见大伟站在门外,铁青着脸一副厌恶的表情。

“你找谁?”女人语气不善,似乎很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搅。

“我找孔总,请问他在家吗?”

“不在不在!烦死了,每天都来一波莫名其妙的人,这是民宅知道吗?”女人讲话尖酸刻薄,要不是看她挺着个大肚子,大伟真想上前和她掰赤掰赤。怎么滴了,你丈夫欠我们工钱,你倒有理了?

可话上到一半又咽了下去。一想,人家一位女同志,也没参与欠钱里来,你个大老爷们儿的事儿,管人家什么事?再说,真要吆喝起来,旁人会怎么看他,管他有理没理都是他的错。欺负一个大肚妇,天地难容!

大伟听着砰地关门声,咧着嘴苦笑几声,这个什么世道啊!欠钱的倒趾高气昂却一身是理了。没见到孔总他不死心,又猫在他家大门外守了三天,可那欠债的人间蒸发了似的。鬼影子都没留下一个。

腊月小年很快到了。大伟缩着身子在街道上闲逛,远处断断续续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他想起了家人。他朝着家乡的方向望去,这个时候,家乡人想必已经张贴了灶王爷的画像,立起“九天东厨司令灶王君府”的排位,也已虔诚地献上糖果,只等着他老人家,吃饱喝足甜了嘴上天去,多给世间说点好话。

家乡里还有句民谣:“今年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其中,吃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也是小年这天村里人的习俗。平时的饺子可以少肉多菜,但今天,必需是肉丸饺子吃到嘴里冒油儿。

霹雳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袅袅的香火味儿灌进鼻孔,大伟的眼眶却集满了泪水。团圆的日子,他一个人却在陌生的城市里游逛,心里顿感悲凉。他想家了,想娘、想糟糠妻,更想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他恨,恨这些,拖欠靠卖苦力农民工血汗钱的这些有钱人。他们虽然衣着鲜亮人模人样,也颇有几分社会地位,心却是乌黑乌黑的。即便是掏出来喂狗,狗都嫌腥。

父亲生前时常教导他为人要善,要体谅别人。说遇到困难人要拉一把,说人活在世都有求人的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谨记父亲的话也照做了,一直要求自己和善对人,他这样去做也做到了,可这个世界的人却对他寡淡薄凉。

你有困难你说啊,逃跑算哪门子本事儿?大伟看着万家灯火,眼睛里亮晶晶地染着湿气。他想不明白只能愤愤地骂,骂那些无耻的人。

深夜十点中鞭炮声逐渐远去,老婆来电话了。电话一通人就抽抽搭搭起来,哭泣声把他的心都泡软了。

“大伟,你回来吧!我都知道了。这事不怪你,只怪咱们太相信别人了。钱咱先不要了,你回家来过年,我和妈还有孩子们,都盼你回来团聚。只要我们一家人守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挂了电话,大伟干瘪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那个叫家的地方,总会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给予他直抵心底的温暖。

第二天凌晨,他坐上了开往家乡的火车。奔驰的列车像腾飞的巨龙,载着他的灵魂与肉躯飞向亲人身旁。倒退的树木错综起伏的丘陵,将他眼底湿湿润润的东西又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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