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兄弟》19-22章分享

故事概述

李兰在上海没有等到说好了要来接她的宋凡平,怀着不祥的预感,急急地赶回刘镇,在长途车站见到了两个正巴巴地等着她的哭成泪人儿的孩子,他们一见到李兰就哭喊着告诉她,爸爸死了,爸爸死了。李兰的不祥预感终于被证实了,她整个人都呆了,旅行袋掉在地上。她跪在宋凡平被活活打死的地上,把染着宋凡平血迹的泥土一捧一捧地放在衣服上包起来,再一步一挪地回到家里,看到了里屋床上宋凡平血肉模糊的遗体,她一下子栽倒在地,又爬起来,她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彻夜不眠,洗干净宋凡平满身满脸的血迹,换上干净的衣服,在他身下换上干净的床单,天快亮时把头枕在宋凡平的胸前共眠了最后一晚。


李兰来到棺材铺,带上家里所有的钱,也只够买一幅又小又窄的薄板棺材,宋凡平身材高大放不进去,李兰只能万箭穿心地听任棺材铺里的人把宋凡平的膝关节敲断了,折放在大腿上,才盖上了棺材板。宋凡平那个被划为地主的乡下的老父亲用板车来拉宋凡平回村去安葬。李兰拉着两个孩子戴着黑纱,扎着白布走在板车的后面,路上,李兰受到红卫兵的训斥和打骂,李兰镇定从容,不掉一滴眼泪。老少三代一直走出了城,走到乡间小路上才放声大哭,令天地动容。


宋凡平安葬以后,宋钢留在了乡下爷爷身边,李光头跟着李兰回到了城里,两兄弟从此分开了。李光头回到刘镇后,刚开始孤零零地到处游荡,后来长头发孙伟的父亲打成了资本家,孙伟也成了没人理的资本家狗崽子,李光头和孙伟,这两个昔日的敌人,成了共患难的朋友。不久,孙伟的一头长发为他的一家带来了灭顶之灾。一天,孙伟在街上被一群红袖章追赶,要剪掉他的“资产阶级长发”,他们追上他,把他摁在地上用推子按下去使劲推,孙伟拼命挣扎,推子扎进了孙伟的脖子里,血涌了出来,但红袖章们没有住手,推子割断了动脉,血喷出来两米多高,孙伟当场死亡。孙伟的父亲正在扫大街,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像发疯一样与红袖章们撕打在一起,但寡不敌众,被红袖章们押送到关过宋凡平的仓库关押,受尽各式凌辱和常人难以想像的折磨,当他得知妻子已经疯掉时,泯灭了最后一线希望,毅然决然地用砖头把一根铁钉完全地砸进自己的头顶,自杀身亡。


感受分享

余华的作品读来有一种让人揪心的痛!19-22章是整本书苦难的高潮。也是这本书写得最精彩的地方。有以下几方面的感受与大家分享。


1.余华善用最简单朴素的语言,讲述最震撼人心的故事


余华的作品共同的特点是语言特别简单朴素,他的书,常常让人可以一口气读完。就好比是一大碗面条,看上去寻常又普通,吃起来也简单利索,几分钟就能呼噜呼噜吃完一大碗 ,但这碗面的汤底却是花了功夫熬制的高汤,充满了劲道,每一口的滋味都是浓浓的,足足的,令人回味无穷。


我们一起来领略一下余华简单朴素,但是功夫老到的文字。在19章开篇,写李兰得到宋凡平的噩耗,他是这样写的:


“在这中午阳光灿烂的时刻,李兰的眼睛里一片黑暗,她仿佛瞎了聋了,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李兰虽生犹死站立了十多分钟,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两个孩子的哭喊也逐渐清晰起来,她重新看清楚了我们的刘镇的汽车站,看清楚了行走的男人和女人,看清楚了李光头和宋钢,她的两个孩子满脸的泪水和鼻涕……”


这一段,作者描写了在人来人往的汽车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对这个女人来说,她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经历了从生到死,又由死返生。她的天塌了,她的家碎了,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除了这个呆呆的女人和两个哭喊的孩子,没有人与此相关,也没有人关心发生了什么,作者通过简单的语言,写出了环境衬托下的人物的命运,使读者更加明白李兰孤苦无依的处境,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她锥心的疼痛和绝望。


再比如这一段,李兰回到家里料理宋凡平的后事,并为孩子们做饭:


“她站在煤油炉前泪水长流,可是她的手没有一次举起来,没有擦过一次眼泪,当她把一大盆豆腐和一碗青菜端到桌子上时,李光头和宋钢看到她泪如泉涌,她在给两个孩子盛饭时仍然泪如泉涌。然后她转身去拿筷子了,她在灯光的阴影里站了很久,她拿着那六根树枝继续泪如泉涌地走到桌前,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睡梦中的表情,她泪如泉涌地在凳子上坐下来,泪如泉涌地看着手中的树枝,宋钢声音哆嗦地告诉她:


“这是古人的筷子。”


她泪如泉涌地看着两个孩子了,两个孩子告诉她筷子的来历后,她终于举起了手,擦起了满脸的泪水,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以后,将古人用的筷子分给李光头和宋钢,她轻声说:


“这古人用的筷子真好。”


这段话,包括标点符号283个字,用了六个“泪如泉涌”。你没觉得重复,作者就是用这简简单单地四个字,把这个女人像大海一样的悲伤传达得淋漓尽致。


2.余华笔下的苦难,隐忍而克制,甚至克制到了极点。


余华写苦难是最在行的,他的苦难总是写得隐忍而克制,这是余华惯有的风格。这种隐忍与克制反过来使悲剧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比如李兰的忍耐,从她听到别人告诉他宋凡平是怎么被打死的,到她为宋凡平清理身体,处理后事,到最后送葬,她都没有允许自己哭出声来。


如果说李兰的忍耐是一种坚强,孙伟父母的忍耐则充满了无奈与悲哀。孙伟被红袖章们割断了颈动脉,血喷出来两米多高,他的父亲目睹了这一切,开始时,他暴怒了,他“吼叫着像是一头发疯的狮子”与红袖章们撕打在一起,但最后红袖章们越来越多,孙伟的父亲被打昏在地。苏醒过来以后,红袖章们要把他带走,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唯唯诺诺,抹着嘴角的血,让伤痕累累的身体站起来,还捡起那顶染上儿子鲜血的高帽子,认真地戴在了头上。当他低垂着头跟着他们离去时,他的眼睛看到了李光头,他哭了,对李光头说:‘快去告诉我老婆,儿子死了。’”


在那个年代,暴力、恶行是超乎寻常的,而人的忍耐、克制也是超乎寻常的。同学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人物的恐惧导致了他的妥协,我完全认同。但是更让我感慨的是,在那个年代里,在强大的暴力面前,人们忍耐力大到几乎可以放弃生命的尊严。


到了仓库(其实就是监狱)以后,孙伟父亲的忍耐在继续,并达到顶点。实在不想描述他所受到的非人折磨,同学们自己去阅读吧。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是他心中对妻子的那一点点牵挂,当这点牵挂也断了的时候,他用一种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带着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愤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死了,也要忍。


而他的妻子天天坐在儿子死去地方不停地哭泣,“发现别人在看她时,就扭过身去,把脸贴到梧桐树上,偷偷地擦着眼泪。”渐渐地她开始赤身裸体,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不分白天夜晚像个鬼魂一样在镇上游荡,她彻底疯了。这是——疯了,也要忍。她和她的丈夫,死了也要忍,疯了也要忍,唯有死,唯有疯,是他们的抗争。


这种到了极点的隐忍和克制,使余华笔下的悲剧充满了张力。


悲剧都有根源。余华笔下的悲剧剑指人心。这就是以下要说的第三点


3.深刻地揭示了人性之恶


在我看来,这几个章节呈现的人性之恶分为三大类:

首先,是暴力之恶,也可以称之为魔鬼之恶。如红袖章们的暴行,制造人间惨案,把世界变成地狱,他们是不折不扣的人间恶魔。


第二是蒙昧之恶。盲从的人们,那些跟着呼喊口号的人,那些即便自己身上有相同的痛苦,也会在别人的伤口上抹盐的人。比如22章写孙伟,他自己的父亲戴高帽被批斗,可是,当他遇到别的戴高帽的人,也会踢上一脚,然后“像吃了一碗三鲜面一样高兴”。那个年代,这样的人不少。


第三是冷漠之恶。那些围观宋凡平的膝盖骨被砸断的邻居和路人。那些在李兰购买黑纱和白布时,走到她身边喊打倒她的口号的人。那些在李兰送葬的路上,旁观她被红袖章打耳光的“革命群众”。


余华总是以一种非常冷静的笔调旁观记录着这一切,他写的恶像苍茫的大海,铺天盖地,他写的善,哪怕他只写了一点微光,却能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这就是我的第四个感触:


4善以微光照亮世界


宋凡平是一个在小说中活得极为短暂的人物,但是这个人物充满了光辉。树枝做的筷子,是宋凡平的勇气、担当、对妻儿的关爱的象征。李兰从这些筷子上看到了丈夫的尊贵的气节,她深深地为这样一个丈夫而深感自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沉浸在悲伤之中,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明白了接下去应该怎样生活。这个从前只会低着头出门,贴着墙边走路的女人,从此直起腰杆,昂首挺胸地出现在人们眼前。虽然这一段是全书悲剧的高潮,但是同样是这一段,让读者精神为之一振,一股正气豪气昂然而生,这是在小说的后半部分,讲述李光头从一个小混混崛起为身家巨富的成功商人,也远未能给读者带来的感受。为什么会是这样,想必其中也大有深意。作者无疑不会赞扬宋凡平的时代,但作者又会赞扬李光头的时代吗?时代永远在变,而不变的是人性。


余华的作品沉重而不沉沦,哀伤而不颓丧,在他笔下人性中的善与恶交织在一起。这些善就像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光,你会遗忘那漆黑的深不可测的夜空,而永远记取那点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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